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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顆鑽石在閃爍。
我無望地抬頭看天,月慢慢隱去,一道白幕顯現在眼前。幕也非幕,乃是濃濃的迷霧。它劇烈湧動,海潮般地越逼越近。突然我聽到一個女子的呼叫聲:“張黑黑,張黑黑,張黑黑……”我醒了過來,叫聲仍在耳邊縈繞。
張黑黑?誰是張黑黑?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張黑黑。誰的名字這麼古怪?且慢!這個名字怎麼有點耳熟?我在哪兒聽到過嗎?何以頭緒全無?
這個名字令我深為不安,似有兇機暗伏,卻又像某種昭示。我一心要弄個水落石出,幾天來我不斷在記憶深處搜尋,終於有一天半夜三更醒來時,我開啟了鏽住的記憶閘門。
張黑黑。當然我認識她!她和我同校,且在同一年級,只是不同班而已。但我完競瞭解她幾分?我僅在1966年的某個晚上見過她。此前,我們全然不相識,以後,我也再沒聽到過她的半點訊息。我們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但就是那個晚上,我怎麼可能把它忘記?
那個悶熱不堪的晚上醞釀著一場雷雨,在校園的一個小房間(以前是某位老師的辦公室裡),我們一隊紅衛兵7個人圍成半圓,正在審問一名嫌疑犯,她中等身材,蒼白羸弱,頭天她被班上同學抓了起來。此刻她站在房間正中,齊耳短髮,白襯衫,藍長褲,用尖銳的嗓音一口氣往下說:“我叫張黑黑!我爸爸是張老黑!我媽媽是張大黑!我弟弟是張小黑!我們都是黑!我家是黑窩!我是資本家的狗崽子!我爸爸、我媽媽、我弟弟,我們全家都是狗,我們全是黑黑!……”
聽到她的這堆話,一個紅衛兵慢慢解下皮帶,在空中舞了一個弧,鐵釦重重落在張黑黑的手臂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滲了出來。
“張黑黑!”
黑、黑!她叫得更響,像是對我們挑戰。
“她準是現行反革命!”我心中暗想,“她怎麼敢叫自己這麼個名字?”我的戰友們看來也這麼想。那時全國都洶湧著紅色的波濤,每個人不是“紅衛兵”,便是“紅小兵”,或是“紅色造反派”。毛主席是我們的“紅司令”,我們是他的“紅小鬼”。我們讀他的“紅寶書”,佩戴“紅袖章”。紅旗、紅心、紅色的血……我們眼裡容不下其它的顏色,粉紅便是資產階級情調,黃色則是流氓犯罪,黑和白更是徹頭徹尾的反革命!
我們齊齊解下皮帶,紅衛兵不能容忍這種挑釁。紅衛兵痛恨階級敵人,對他們絕不手軟!於是我們開始抽她。
“張黑黑!”
“張黑黑!!”
“張黑黑!!!”
每抽她一鞭,她都發出一聲“張黑黑”的吶喊,彷彿這是一個標點符號。她嗓門越來越尖,我聽上去這幾乎不像人的聲音,而像是粉筆在玻璃黑板上劃過,鑽心刺耳,讓人頭皮發麻。
她的叫聲亦是鞭子,逼著我們去狠狠打她。只要她還在叫“張黑黑”,我們就不能住手,我們得把她打服為止。我們毫不手軟,她卻毫不嘴軟。針尖對麥芒,我們不讓她喘息,她也不讓我們停手。接下去,我們一身汗,她則一身血。她的臉、手臂、肩已是創傷累累,青一道,紫一道,觸目驚心。
然而張黑黑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疼,她毫無懼色,一副革命電影中英雄人物大無畏的氣概。其實她也不真是革命英雄,第二天,一位醫生告訴我們她得了精神分裂症。但當天晚上我們誰也沒往這上面想。我們只知道她班上的同學懷疑她是反革命,把她逮捕了,交由我們審判,而我們判她有罪。
這事過去有6年了,我現在才意識到那天晚上受審的人中也有我。我是英雄還是懦夫?我是忠於毛主席呢,還是對一個階級敵人懷有惻隱之心?我必須用行動而不是空話來作答。其他紅衛兵在看著我呢,我也在看著其他的人。我們彼此既是證人,又是法官,我可不能讓別人看出我的軟弱。為此我越心虛氣短,驚慌害怕,打張黑黑打得就越重。
心虛氣短,驚慌害怕,是我那天晚上的真實感受。當時我死也不願承認,現在終於承認了,整件事就像一場惡夢,我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大夥兒都在看著我呢!我知道自己缺乏無產階級感情,我矛盾重重,我自慚形穢,我的心裡藏著一個鬼!我的皮帶扣每次落在張黑黑身上,這鬼就叫我的心停跳一次。後來它又把這件事從我的記憶中完全抹去,直到我想恢復記憶的那一天為止。
這個鬼幼年就來到我的心中,二姨給我講的故事把它引了進來,之後它受了父親喜愛的貝多芬、舒伯特、肖邦、莫扎特的灌溉,從曹雪芹、莎士比亞、托爾斯泰、雨果的作品中汲取了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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