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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與嫌犯有故,這恐怕是天底下最不需要避嫌的案子了吧?

張廷玉近乎渾渾噩噩地回了府,在書房裡翻出那一本南山集,便見到扉頁上頭為戴名世作注的無數文人,大大小小几十人,一個牽連著一個,卻不是是怎樣一樁血案了。

枉他上午見戴名世,還說往後會好,就是這麼個好法?

未免太過諷刺!

翻遍《南山集》,不過有些言語不該出自臣工之口罷了,實無一絲半點的反意,戴名世都已經入了翰林院,進了明史館,怎麼可能還會又“叵測之居心,謀反之深念”!

“嘩啦啦”地一串聲響,卻是張廷玉忽然掀了整張書桌上的東西,筆墨紙硯通通落在了地上。

還在外頭的顧懷袖,乍然之間聽見裡面聲響,進來一看,便見張廷玉滿面寒霜,她原本想要出口的話,一時之間全沒說出口。

張廷玉兩手撐著桌案,緩緩地坐了回去,只把還沒來得及遞上去的參劾趙申喬的摺子扔在了書案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才低聲唸了一句:“趙申喬……”

好一個趙申喬。

以文字入獄,又是要鬧一樁“文字獄”出來。

知道皇帝最忌諱什麼,他就把什麼事情往皇帝最忌諱的事情上面靠,張廷玉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為皇帝根本不會聽,也不會讓他說。

康熙是要看著張廷玉,親手毀了自己的門生。

戴名世乃是狂士,由張廷玉一手提拔起來,似乎……

阿德急匆匆地從外面來,只報了一句:“二爺,外頭人都傳……戴名世跟方苞等人都已經下了刑部大牢……”

“……去吧,我知道了。”

張廷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顧懷袖則過去給阿德打了個手勢,“繼續去外面聽著訊息,一會兒再來報。”

聽見戴名世幾個字的時候,她便知道多半是戴名世出事了。

慢慢走到張廷玉身邊去,抬手按著後面椅子扶手,她只輕聲問他:“到底是怎麼了?”

“……趙申喬舉戴名世《南山集》多有悖逆之言,皇帝讓我與趙申喬一起查辦此事……”張廷玉有些說不下去,他這輩子少有遇到這樣需要掙扎的時候,當年冤殺朱慈煥,好歹因為是不相干的人,雖也難受,可從未如今日這樣彷徨又痛恨,“忠愚賢,忠愚賢……為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他要殺一個人恩,卻要逼著我來殺!”

這一步棋,張廷玉怎能不明白?

若他真殺了戴名世,康熙鐵定相信了他的忠心,從此以後高官厚祿不在話下。

可戴名世是他相中的千里馬!

是他張廷玉曾經親手抬到狀元頭上的得意門生!

先生親手將學生送上斷頭臺……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若真是做了,無異於把自己的兒子送上斷頭臺。

張廷玉忽然伸手遮了自己額頭,也擋住了一雙眼,他疲憊極了,早想過回京城會有一場腥風血雨,卻沒想到會從戴名世開始……

“忠,愚,賢……”

都說為官之道,首先就是一個“忠”字,若張廷玉忠,戴名世死;張廷玉逆,張廷玉與戴名世皆死。

擺在他面前的,從來只有一根獨木橋。

顧懷袖看著他黑髮之中夾雜的一根根白髮,只將手指收緊了,更不知道說什麼了。

這個年,眼看著是沒辦法過好了。

戴名世與方苞,都是現如今出名的文人,更別說戴名世名聲遠揚,若是趙申喬狠毒一些,少不得要牽連張廷玉這個先生了。由此一來,今年的會試大總裁,非趙申喬莫屬……

當初趙申喬奏稱他與戴名世無冤無仇,只是為了盡臣子的本分來舉此事,分明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罷了。

更瞎的是,康熙信了。

顧懷袖已然注意到了,張廷玉方才說“皇帝”,而非“皇上”。

她只能伸手按著張廷玉的肩膀,想起的卻是當初在江南,張廷玉在江寧縣誌之中發現的“沈天甫”,還有可能是沈天甫後人的沈恙。

怕是當時張廷玉翻閱卷宗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這種事也會落到自己門生的身上吧?

此刻的戴名世與方苞,卻只能在暗無天日的囚牢之中,竭力尋找生路。

然而在外面的張廷玉都想不出來,他們又哪裡能找得到?

牽強附會,無中生有,汙衊就是汙衊,可一旦皇帝開口,這種汙衊就變成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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