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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很快就燒塌了木柴,屍體掉下去了。在火焰中,屍體突然坐了起來,嚇了我們一跳。後來木柴燒光了,就往火裡潑煤油。終於煤油也燒光了,灰燼中剩下了一堆骨頭。腿骨很長,像燒黑了的木頭棍子。我對她說,再也沒辦法了,你就撿點碎骨頭帶回去吧。但她說,不,我要全部帶回去。
她抹下綠色的緞子頭巾,想把骨頭全包起來,但是頭巾太薄,透亮,一眼就能看見裡邊的骨頭。我說她,你就撿點小骨頭拿回去吧,大骨頭不好拿,也的確沒有那個必要。就是在火化場,也只是給你一部分骨灰裝骨灰盒,你何必大老遠全部揹回去?再說,你這樣上火車,列車員會看出來的。她不聽,說,我用那件毛衣裹起來。
於是,她提了一大包骸骨回到窯洞,拿出花格子書包裡的毛衣來包裹它。但是那僅僅是一件背心,太小,她無論如何排程,骨頭還是露在外邊。後來我從皮箱裡拿出一條軍毯給她。我告訴她,這是我入朝作戰帶回來的戰利品,美國士兵的軍毯。我抖開毯子叫她看,商標上還有USA字樣。我說,這條毛毯我已經儲存*年了,捨不得用它。來農場勞教,許多衣物都拿去換了糧食,軍毯卻保留至今,捨不得換吃的,因為它是我的一段光榮歷史的標誌。
她接過毯子去了,她說,毯子用過之後,她要洗乾淨寄還給我的,因為它對我很重要。我說,你不要寄了吧,你寄來的時候,我可能收不到了。——我能活那麼久嗎?我笑著說,你就放在你家裡吧,如果我能活著離開明水,有一天去上海,我上你家去拿。她說,那好,那好,我把我家的地址告訴你。在大家苦澀的笑聲中,她拿起我放在皮箱上的一冊筆記本寫下了她家的地址。
因為時間已是黃昏,這天夜裡她又在我們組的窯洞裡過夜。翌日清晨,我送她出了山水溝,指著南戈壁上的一個叫明水河的小火車站說,你到那裡去乘火車吧,比去高臺火車站近得多。
我在戈壁灘站了許久,看著她揹著揹包往前走去。那個揹包是我幫她打的,因為骨頭多,揹包很大,我把它捆成了軍人的揹包形狀,好背。她的身體是瘦小的,而揹包又大,揹包把她的肩膀都擋住了。那塊綠色的頭巾,她又裹在頭上了。11月下旬的清晨,戈壁灘上颳著凜冽的寒風。頭巾的尖角在她的脖子上像個小尾巴一樣突突地跳著。
那個女人說要把軍毯寄給我的時候,我不是跟她說了嗎,不要寄,如果我能活著離開明水鄉,有機會去上海的話,就去她家取毛毯。她當時還真寫下了她的住址。可是我哪有去上海的機會呀!你看我現在的樣子:羊倌。再說,如果有一天老天睜眼,可憐我,把我頭頂的山揭掉,我也變成像你們一樣的自由人,如果真去了上海,——我不是說要去拿那塊毛毯,那才值幾個錢?主要是那個女人在我的心裡印象太深刻了,真想再見到她——我也是沒法找到她了。那是1960年12月份,夾邊溝的右派們在生死存亡的要緊關頭,為了取暖,都把書和筆記本當柴燒,我的那冊筆記本也被人扔進火堆轉化為卡路里了。
和李文漢在一起放了三年羊,後來我就作為工農兵學員去西北師院讀書,畢業後留在蘭州的一所中學教書,就再也沒見過他。再後來,聽回城的知青們講,他已經*了,回了省勞改局,具體在哪個部門哪個單位工作,誰也說不清楚。
但是,什麼事情不會發生呢!1996年的一天,我去看望我中學時代的一位老師,剛剛走到蘭州二中門口,就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扭臉一看就驚呆了:這不是那個腦門有點禿頂的李文漢嗎!和從前不一樣的是他的頭頂全禿了,後腦上的頭髮全白了。其他都沒變,高高的身材,黑黑的爽朗的面孔。我熱烈地握手,問他怎麼在這裡站著?他說,我就在這裡住呀。她指了一下二中旁邊省勞改局的家屬院。他立即就拉著我進了家。在他家裡我們整整聊了一天,還喝掉了一瓶白酒。他告訴我,*以後,他在五大坪農場當了十多年生產科長,然後離休,全家都搬到蘭州來了。談話中她突然說起一件事來:喂,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那個上海女人嗎?我說記得。他說,我還真有機會去了一次上海,找過她。我說是嗎?他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1957年,我就是因為寫文章被打成右派的。可是*以後的幾年裡,我的手癢癢,又寫了幾片論述勞改工作的文章發表。這一次沒被打成右派,有一篇竟然被司法部評為優秀論文,頒獎會在上海舉行。
……
那是在上海的最後一天,大家自由活動,我去淮海路購物。淮海路的繁華,在我的眼裡是可以和南京路相媲美的:商店鱗次櫛比,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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