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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的病情繼續惡化,讓平日沉穩的谷溪變得越來越暴躁。有天上街辦事,碰見有人賣黃米攤黃,他給路遙買了兩張放在家裡,康秀珍和孩子不知道,分著吃了,谷溪當著客人的面大聲訓斥妻子:“你們怎麼學得這麼嘴饞?”幾十年都沒見過丈夫這麼粗暴地對待自己,老康十分不解。其實谷溪焦躁的是對路遙的病無能為力,愛莫能助……他拉起路遙變得枯乾的手,那掌心是點點紅痕,這是硃砂掌,是不祥之兆。谷溪忍不住悲切,努力用平靜的口氣說:“路遙,我有一個想法。咱們延安醫院小,條件不如大城市的大醫院,人家的裝置、醫生強,我看轉到大城市,治療得會快一點。”

路遙長嘆了一口氣:“這種病放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治法,該有的藥,延安都有,如果延安治不好,西安,北京,上海,也都治不好。就是送到聯合國,也治不好。到西安,離三兆的火葬場近,死了人家就會把我拉去火化。還不如死到這裡,你和高其國一定會釘一口棺材,把我埋到黃土山上。”路遙的話說得真誠而實際,就顯得特別的淒涼酸楚,直讓谷溪的心被一塊一塊地往下撕……

省上來了電話,說路遙不光是延安的路遙,也是陝西和全國的路遙,要把路遙送回省城,換一個更好的醫院治療。平日,谷溪儘量阻擋人去醫院看路遙,覺得人去的多會對治療造成干擾,也怕那些感情脆弱的人控制不住情緒,讓路遙看見受刺激。現在要把路遙往西安轉送了,他意識到,這也許是路遙與延安的親朋好友和父老鄉親最後一次分別,就暗暗地傳話,讓很多能來的人都到火車站送行。

那是一個深秋的清晨,黃土群山中已經有了寒意,秋風蕭瑟,秋草開始枯萎,霜葉開始凋落,大大小小的車輛無聲地駛過延安的條條街道,彙集到火車站的廣場,這個送別就像歡送一位國家元首那樣隆重。然而,人們的心情卻沉重得猶如壓上了石頭。病床上躺倒兩個月的路遙已無法行走,車站開啟了月臺大門,人們簇擁著路遙坐的小車,擁到站臺,又眼巴巴地看著人架著路遙進了車廂,路遙強掙扎著身子倚在車視窗,深情地巡視窗外的群山,送行的人群,他的手在視窗無力而依戀地搖動著,臉上綻放著悽迷的慘然的笑,眼眶裡噙著兩汪將滴未滴的淚珠……隨著列車緩緩走遠,谷溪背轉身子,卸下他的那幅寬邊眼鏡,掏出手帕擦拭那早已不知不覺間湧出的淚水……

省城不斷傳來路遙在醫院時病危的訊息,讓谷溪的心整天在空裡懸著,當年為路遙保管情書的那個大炮專家的外孫厚夫到陸軍第四醫院去看路遙,路遙拖著病體半躺著問這個也迷戀上文學的延川小同鄉:“你外公的身體好嗎?”厚夫說外公只是患了肩周炎,整個身體狀況還好,路遙說,“這就好。我與你外公是忘年交,你外公是好人……”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說,“我這十幾年,吃的豬狗食,乾的牛馬活,你解下不?”這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話,讓這個年青人大為震驚,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路遙生命的燭火是否即將熄滅?

曉雷:男兒有淚(節選)(12)

早有這種預感的谷溪在延安一直寢食難安,他把與路遙在黃河畔拍攝的那張合照翻出來,重新洗印放大,製作了鏡框,帶到路遙在西安的病床邊,路遙躺著,雙手舉起那個鏡框,對昔日笑著的自己咧開嘴笑了:那時那麼年輕,居然能騎上腳踏車翻成百里的山路……對著照片仔細地瞧著,兩個人站在黃河轉彎處的山岩上,一汪深水彷彿是注滿激情的胸懷,層層山岩彷彿是大腦中的溝壑,腳下的亂草是一條通向未來的荊棘之路。從那時走到今天,既有過陰霾陣陣,也有過清風習習;既有過山重水複,也有過柳暗花明;既有過霹靂閃電,也有過光風霽月。經歷的時候,有過痛和悲苦,如今追憶的時候,卻全然變作了甜美與幸福。人生就是與痛苦相伴,生活著就是幸福,只有長期纏綿病榻的人,才能夠深切感受出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哪怕去經歷痛苦也是幸福,行將死去的人才能深切理解生之可貴……看得出路遙陷入一種掩飾了的期望和絕望不斷交替的煎熬之中……路遙已經基本停止了進食,說是一頓吃三條指頭長的鯽魚,其實,那只是筷子把小魚夾起來放在唇間抿一抿再放回碗裡。也許是預感到死的臨近才增加了對生的留戀,也許是不忍讓自己的忘年之交為自己即將離去而悲傷,路遙強顏歡笑,說是在西安治療了一段時間,比在延安感覺好多了,他肯定能重新站立起來……

聽著這些話,谷溪的腸子好像被剪刀一節又一節剪成寸斷,心也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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