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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麼搞到的軍車?”

“哈,上車吧,回長春!”

我擠了上去,幾乎等於坐在他們腿上。

“你們這麼大能耐?哪兒借來的車?”

大夥不答,只是笑。

水曲柳把車開起來,回頭對我說:“什麼借的,誰能借給咱們?偷的!”

“偷的?這軍車?”我愣了。

“這有啥?容易!縣革委會的二把手、軍代表,坐這車到官地公社開會,中午在飯店下館子。車就停在道邊,沒人管。我伸手進去把電線扯斷,兩根線一打火,點著了火,就把車發動了。在二中武鬥時,常幹這事兒。”

“那人家不找?”

“就讓他找,把官地挖地三尺去找吧。他做夢也想不到,咱們上長春了!”

“上長春?咱們上莫斯科!——前進!”老龔哈哈大笑。

老式吉普是帆布的蓬,不防寒,但我們一點不覺得冷。開著軍代表的車,看著眼前的通天大路,真是豪情滿懷。

敦化的群山,一片銀白。無邊無際的樹,都落光了葉子,在雪景中像蒼勁的木刻。

一輛塗紅星的綠色軍用吉普車,載著一車雜色服裝的少年,一路呼嘯而去。車裡,傳出一陣陣嘹亮的歌聲,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這輛車,駛向了少年人夢想中的莫斯科。

車爬上一個小山崗,身後,東甸子遠去了。滿車的人都在唱,都在笑,只有我沉默。我想,我們這是到哪裡去,回長春?長春還能是庇護我們的地方嗎?它的懷抱又能把我們保護多久呢?

想到此刻在長春的老爸,心裡就痛。那樣的一個老實人,二十多年前,不留洋,不逃臺,滿心裡都是為了祖國吧?幹到最後,卻連城裡的家都保不住了。他究竟得罪了誰?人們為什麼要狠命地整他?一個連殺雞都要猶豫半天的人,對社會能有什麼危害?我們的民族,已經瘋了麼?

我後來明白了,父親的善良,就是他的罪。

人們樂於欺負善良的人,因為即使欺負了,也不會有什麼後果。而對惡人,大家則不敢多說一句話,是因為那後果無人敢於承擔。

在和平年代裡,那些口稱“革命”、“正義”、“犧牲”、“陣痛”、“代價”而專門欺負善良人的人,如果放在戰爭年代裡,就是一批最無恥的漢奸、叛徒和匪類。

善和惡是明明白白的,但沒有人能站出來,保護我的父親!

我忽然想,這次回長春,決不能就這麼兩手空空!我要把給父親買的小米帶回去。

想到這兒,我大喊了一聲:“停車!”

水曲柳身子抖了一下,連忙慢慢剎住車:“怎麼啦?要小便?”

“我有事情要辦,還是明天坐火車回去吧。”

大家一致反對,都說何必呢,坐吉普回去,不是過癮嗎?

我堅決地搖搖頭:“你們快走,我下。戶裡也不能這麼扔下就跑,連門都沒鎖。”

大夥見我死心踏地,也就不勸,揮手告別,相約回到長春見。

吉普車捲起一股雪煙,開走了。我站在路邊,沒動。看著車輛遠去,覺得他們真是好像投奔永恆幸福去了,把我孤零零一個人拋棄在敦化的雪野上。

那時候,公路上的汽車極少,馬車和馬爬犁也很少。回去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回頭望,沒見到有順路的車。往敦化方向倒是時而有車過。天擦黑了,我不再抱僥倖心理,邁開雙腿,走回去了。

一夜幾乎無眠。那邊屋裡是女生在酣睡,這邊屋一鋪大炕只有我一個人。冬夜裡,連狗都不叫一聲。那屋的任何微小響動都很清晰。有人在說夢話,有人在打呼嚕。半夜裡還有人爬起來,開門去外面,到房山頭蹲下來撒尿,嘩嘩的聲音都能聽見。

我在想,老龔他們坐著吉普車走到哪裡了呢?肯定早就過了秋梨溝了吧?沒準兒已經快到吉林市了。要是汽油沒有了,他們又到哪兒去加油呢?

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覺醒來,已經七點半了。天大亮,屋裡寒氣逼人,眉毛上都結了霜。我賴在炕上,不願意出被窩,睜眼看著玻璃窗上的陽光一刻比一刻亮。對面屋裡的女生起來了,在院子裡洗臉刷牙,一會兒,就都上工去了。

那邊兒,只有一個人在屋裡屋外地走動,好像在搞衛生。聽得出來,那是梁燕眉。我馬上爬了起來,哆哆嗦嗦地穿衣服。我別的什麼也沒想,就想看一眼她,即使不說什麼話,也行。

剛把棉襖穿上,門“咚”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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