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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經武,才七歲,喜歡玩泥巴、抓泥鰍、把破銅爛鐵亂湊在一起發熱發電。他

跟著父母兄弟姊妹一家八口,加上一個老祖母,從武漢坐船搭車,一路南下,

臨出門前還把一隻小黃狗抱在身上,帶著走天涯。沒想到狗一上火車,從視窗

一躍而出,不見蹤影,小小經武差點哭了出來。

朱爸爸是美國華僑,上波特蘭的航空學校,學習飛機駕駛。一九三一年九

一八事變爆發,二十六歲意氣風發的朱甘亭熱血奔騰、日夜難安,於是決定人

生大急轉:他把自己心愛的哈雷重型機車送給一個好友——好友被他的﹁壯士

斷腕﹂嚇了一跳;朱甘亭轉身就離開了舊金山,飛到南京,報名加入了中國空

軍。

一九四九年五月的這個時候,朱家到了廣州;朱甘亭上尉讓家人先到黃埔

碼頭,直接在船上等候,因為他負責剩餘物資的處理,必須押一箱空軍後勤的

黃金上船。他說,我隨後就趕到,船上相會。

﹁可是,﹂經武說,﹁我們在船上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半夜,爸爸一直不

來。碼頭上滿滿是上不了船、露宿的難民,而船馬上要開了,爸爸還不見。我

媽又急又怕,祖母也滿臉憂愁。到最後,清晨兩點,爸爸終於出現了,氣急敗

壞的,趕得滿頭大汗。原來,爸爸的吉普車,經過天河機場時,不知怎麼裝黃

金的箱子掉了下來,散了一地,被駐守天河機場的憲兵隊給攔住,不管怎樣就

是不讓他帶走,他交涉到半夜,還是不放行,最後只好空手趕了過來。﹂

﹁什麼?﹂我問,﹁你是說,天河機場的憲兵隊?﹂

﹁對啊,﹂經武答說,﹁那一箱黃金就被憲兵隊拿走了。他自己也差點脫

不了身。他如果沒趕上船,我們大概從此就拆散了,一家人以後的命運——包

括我自己,很可能就兩樣。﹂

﹁慢點慢點朱經武,﹂我說,﹁你是在講,我爸爸搶了你爸爸一箱黃金?﹂

他笑了,有點得意,﹁可以這麼說。﹂

﹁不要笑,我記得龍爸爸的自傳好像有提到黃金。你等等。﹂

在港大柏立基學院的寫作室裡,我從書架上把父親的自傳重新拿下來,找

到了天河機場那一頁:

一九四九年五月,在廣州停留待命,負責天河機場警戒。並在機場

到香港的沿路加派雙哨,以確保機場安全。時有一走私集團劉姓首

腦,拿出黃金五百兩私下賄賂,要我放行二十輛卡車私貨,我雖未負__緝私任務,但立即嚴詞拒絕,並報請上級處理。

我指著這一段,一字一句念給朱經武聽,然後反問他,﹁怎樣?朱爸爸那

時不姓劉吧?﹂

8追火車的小孩

在夜車裡,從廣州東站駛往衡陽站。晚上十一點發車,清晨五點鐘可到。

總路程五百二十一公里。這個里程數,我開過。一九八七年,第一次去柏林,

就是開車去的,從法蘭克福開到仍在圍牆中的柏林,是五百六十公里。

一進入東德區,所謂公路其實就是一條被鐵絲網、探照燈和監視塔所圍起

來的一條出不去的隧道。接近關卡檢查哨時,看到穿著制服的邊境守衛,有一

種恐怖的感覺。

都是回鄉的人吧?廣州東站的候車室裡,起碼有上千的人,聚在一個大堂

裡,聽見的全是熟悉的湖南話。很多民工,帶著鼓鼓的麻袋——都是那種紅藍

白三色條子的大口麻袋,大包小包的,全身披掛。出來打工的人,這很可能是

兩三年才一次的回鄉。家裡的孩子,可能都認不得自己了。

人們安靜地上車,一入廂房,放好行李,爬上自己的鋪位,就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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