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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宣宗大中初年,原任山西太原幕府掌書記的馬戴,因直言被貶為龍陽(今湖南漢壽)尉。從北方來到江南,徘徊在洞庭湖畔和湘江之濱,觸景生情,追慕前賢,感懷身世,寫下了《楚江懷古》五律三章。這是其中第一篇。

近人俞陛雲在《詩境淺說》中說:“唐人五律,多高華雄厚之作,此詩以清微婉約出之,如仙人乘蓮葉輕舟,凌波而下也。”他以“清微婉約”四字標舉此詩的藝術風格,確實別具隻眼。

秋風遙落的薄暮時分,江上晚霧初生,楚山夕陽西下,露氣迷茫,寒意侵人。這種蕭瑟清冷的秋暮景象,深曲微婉地透露了詩人悲涼落寞的情懷。斯時斯地,入耳的是洞庭湖邊樹叢中猿猴的哀啼,照眼的是江上飄流的木蘭舟。“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楚辭。九歌。湘夫人》),“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涉江》),詩人泛遊在湘江之上,對景懷人,屈原的歌聲彷彿在叩擊他的心絃。“猿啼洞庭樹,人在木蘭舟”,這是晚唐詩中的名句,一句寫聽覺,一句寫視覺;一句寫物,一句寫己;上句靜中有動,下句動中有靜。詩人傷秋懷遠之情並沒有直接說明,只是點染了一張淡彩的畫,氣象清遠,婉而不露,讓人思而得之。黃昏已盡,夜幕降臨,一輪明月從廣闊的洞庭湖上升起,深蒼的山巒間夾瀉著汩汩而下的亂流。“廣澤生明月,蒼山夾亂流”二句,描繪的雖是比較廣闊的景象,但它的情致與筆墨還是清微婉約的。同是用五律寫明月,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望月懷遠》),李白的“夢繞城邊月,心飛故國樓”(《太原早秋》),杜甫的“星垂平野闊,江入大荒流”(《旅夜書懷》),都是所謂“高華雄厚”之作。而馬戴此聯的風調卻有明顯的不同,這一聯承上發展而來,是山水分設的寫景。但“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田同之《西圃詞說》),“廣澤生明月”的闊大和靜謐,曲曲反襯出詩人遠謫遐方的孤單離索:“蒼山夾亂流”的迷茫與紛擾,深深映照出詩人內心深處的撩亂彷徨。夜已深沉,詩人尚未歸去,俯仰於天地之間,沉浮於湘波之上,他不禁想起楚地古老的傳說和屈原《九歌》中的“雲中君”。“屈宋魂冥寞,江山思寂寥”(《楚江懷古》之三),雲神無由得見,屈子也邈矣難尋,詩人自然更是感慨叢生了。“雲中君不見,竟夕自悲秋”,點明題目中的“懷古”,而且以“竟夕”與“悲秋”在時間和節候上呼應開篇,使全詩在變化錯綜之中呈現出和諧完整之美,讓人尋繹不盡。

從這首詩可以看到,清微婉約的風格,在內容上是由感情的細膩低迴所決定的,在藝術表現上則是清超而不質實,深微而不粗放,詞華淡遠而不豔抹濃妝,含蓄蘊藉而不直露奔迸。馬戴的這首《楚江懷古》,可說是晚唐詩歌園地裡一枝具有獨特芬芳和色彩的素馨花。

(李元洛)

灞上秋居

灞上秋居

馬戴

灞原風雨定,晚見雁行頻。

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

空園白露滴,孤壁野僧鄰。

寄臥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此詩純寫閉門寥落之感。整首詩篇好似一幅形象鮮明、藝術精湛的畫卷。我們把它慢慢地開啟,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灞原上空蕭森的秋氣:撩人愁思的秋風秋雨直到傍晚才停歇下來,在暮靄沉沉的天際,接連不斷的雁群自北向南急急飛過。連番的風雨,雁兒們已經耽誤了不少行程,好不容易風停雨歇,得趕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個宿處。這裡用一個“頻”字,既表明了雁群之多,又使人聯想起雁兒們急於投宿的惶急之狀。古人每見雁回,易惹鄉思。下面我們繼續開啟畫卷,景象則由寥廓的天際漸漸地轉到地面,轉到詩中的主人。只見風雨中片片黃葉從樹上飄落下來,而寄居在孤寺中的一個旅客正獨對孤燈,默默地出神。“落葉他鄉樹”這句,很值得玩味。中國有句老話叫做“樹高千丈,葉落歸根”,詩人在他鄉看到落葉的情景,不能不有所感觸。自己羈留異地,何時才能回到故鄉東海(今江蘇連雲港市西南)呢?其心情之酸楚,完全滲透在這句詩的字裡行間。“寒燈獨夜人”,一個“寒”字,一個“獨”字,寫盡客中淒涼孤獨的況味。不難想象:一燈如豆,伴著一個孤寂的身影。夜已深了,寒意重重,在寒氣包圍中,燈光更顯得黯淡無力,而詩人孤獨悽苦的心情也隨之更進了一層。“寒”與“獨”起著相互映襯的作用:由寒燈而顯出夜長難捱,因孤獨而更感到寒氣逼人。

五、六兩句讓畫卷再向下推移,它不僅顯示了更大的空間,更細的景物,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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