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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期未有期”的現實中迸發出來的:“共剪……”、“卻話……”,乃是由當前苦況所激發的對於未來歡樂的憧憬。盼望歸後“共剪西窗燭”,則此時思歸之切,不言可知。盼望他日與妻子團聚,“卻話巴山夜雨時”,則此時“獨聽巴山夜雨”而無人共語,也不言可知。獨剪殘燭,夜深不寐,在淅淅瀝瀝的巴山秋雨聲中閱讀妻子詢問歸期的信,而歸期無準,其心境之鬱悶、孤寂,是不難想見的。作者卻跨越這一切去寫未來,盼望在重聚的歡樂中追話今夜的一切。於是,未來的樂,自然反襯出今夜的苦;而今夜的苦又成了未來剪燭夜話的材料,增添了重聚時的樂。四句詩,明白如話,卻何等曲折,何等深婉,何等含蓄雋永,餘味無窮!

姚培謙在《李義山詩集箋》中評《夜雨寄北》說:“‘料得閨中夜深坐,多應說著遠行人’(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是魂飛到家裡去。此詩則又預飛到歸家後也,奇絕!”這看法是不錯的,但只說了一半。實際上是:那“魂”“預飛到歸家後”,又飛回歸家前的羈旅之地,打了個來回。而這個來回,既包含空間的往復對照,又體現時間的迴環對比。桂馥在《札樸》卷六里說:“眼前景反作後日懷想,此意更深。”這著重空間方面而言,指的是此地(巴山)、彼地(西窗)、此地(巴山)的往復對照。徐德泓在《李義山詩疏》裡說:“翻從他日而話今宵,則此時羈情,不寫而自深矣。”這著重時間方面而言,指的是今宵、他日、今宵的迴環對比。在前人的詩作中,寫身在此地而想彼地之思此地者,不乏其例;寫時當今日而想他日之憶今日者,為數更多。但把二者統一起來,虛實相生,情景交融,構成如此完美的意境,卻不能不歸功於李商隱既善於借鑑前人的藝術經驗,又勇於進行新的探索,發揮獨創精神。

上述藝術構思的獨創性又體現於章法結構的獨創性。“期”字兩見,而一為妻問,一為己答;妻問促其早歸,己答嘆其歸期無準。“巴山夜雨”重出,而一為客中實景,緊承己答;一為歸後談助,遙應妻問。而以“何當”介乎其間,承前啟後,化實為虛,開拓出一片想象境界,使時間與空間的迴環對照融合無間。近體詩,一般是要避免字面重複的,這首詩卻有意打破常規,“期”字的兩見,特別是“巴山夜雨”的重出,正好構成了音調與章法的迴環往復之妙,恰切地表現了時間與空間迴環往復的意境之美,達到了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結合。宋人王安石《與寶覺宿龍華院》雲:“與公京口水雲間,問月‘何時照我還?’邂逅我還(回還之還)還(還又之還)問月:”何時照我宿鐘山?‘“楊萬里《聽雨》雲:”歸舟昔歲宿嚴陵,雨打疏篷聽到明。昨夜茅簷疏雨作,夢中喚作打篷聲。“這兩首詩俊爽明快,各有新意,但在構思謀篇方面受《夜雨寄北》的啟發,也是顯而易見的。

(霍松林)

憶梅

憶梅

李商隱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

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

這是李商隱作幕梓州後期之作。寫在百花爭豔的春天,寒梅早已開過,所以題為“憶梅”。

一開始詩人的思緒並不在梅花上面,則是為留滯異鄉而苦。梓州(州治在今四川三臺)離長安一千八百餘里,以唐代疆域之遼闊而竟稱“天涯”,與其說是地理上的,不如說是心理上的。李商隱是在仕途抑塞、妻子去世的情況下應柳仲郢之闢,來到梓州的。獨居異鄉,寄跡幕府,已自感到孤孑苦悶,想不到竟一住數年,意緒之無聊鬱悶更可想而知。“定定住天涯”,就是這個痛苦靈魂的心聲。定定,猶“死死地”、“牢牢地”,詩人感到自己竟象是永遠地被釘死在這異鄉的土地上了。這裡,有強烈的苦悶,有難以名狀的厭煩,也有無可奈何的悲哀。屈復說:“‘定定’字俚語入詩卻雅。”這個“雅”,似乎可以理解為富於藝術表現力。

為思鄉之情、留滯之悲所苦的詩人,精神上不能不尋找慰藉,於是轉出第二句:“依依向物華。”物華,指眼前美好的春天景物。依依,形容面對美好春色時親切留連的意緒。詩人在百花爭豔的春色面前似乎暫時得到了安慰,從內心深處升起一種對美好事物無限依戀的柔情。一、二兩句,感情似乎截然相反,實際上“依依向物華”之情即因“定定住天涯”而生,兩種相反的感情卻是相通的。

“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三、四兩句,詩境又出現更大的轉折。面對奼紫嫣紅的“物華”,詩人不禁想到了梅花。它先春而開,到百花盛開時,卻早花凋香盡,詩人遺憾之餘,便不免對它怨恨起來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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