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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這個地方就是這樣把人吸引住,”蒂阿瑞說,“我聽說,有的人趁他們乘的輪船上貨的時候到岸上來,準備待幾小時,可是從此就再也不離開這個地方了。我還聽說,有些人到這裡來,準備在哪個公司幹一年事,他們對這個地方罵不絕口,離開的時候,發誓賭咒,寧肯上吊也決不再回來。可是半年以後,你又看見他們登上這塊陸地;他們會告訴你說,在別的任何地方他們也無法生活下去。”
'50'五十一
五十
我認為有些人誕生在某一個地方可以說未得其所。機緣把他們隨便拋擲到一個環境中,而他們卻一直思念著一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處的家鄉。在出生的地方他們好象是過客;從孩提時代就非常熟悉的濃蔭鬱郁的小巷,同小夥伴遊戲其中的人煙稠密的街衢,對他們說來都不過是旅途中的一個宿站。這種人在自己親友中可能終生落落寡臺,在他們唯一熟悉的環境裡也始終孑身獨處。也許正是在本鄉本土的這種陌生感才逼著他們遠遊異鄉,尋找一處永恆定居的寓所。說不定在他們內心深處仍然隱伏著多少世代前祖先的習性和癖好,叫這些彷徨者再回到他們祖先在遠古就已離開的土地。有時候一個人偶然到了一個地方,會神秘地感覺到這正是自己棲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家園。於是他就在這些從未寓目的景物裡,從不相識的人群中定居下來,倒好象這裡的一切都是他從小就熟稔的一樣。他在這裡終於找到了寧靜。
我給蒂阿瑞講了一個我在聖託瑪斯醫院認識的人的故事。這是個猶太人,姓阿伯拉罕。他是個金黃頭髮、身體粗壯的年輕人。性格靦腆,對人和氣,但是很有才能。他是靠著一筆獎學金入學的,在五年學習期間,任何一種獎金只要他有機會申請就絕對沒有旁人的份兒。他先當了住院內科醫生,後來又當了住院外科醫生。沒有人不承認他的才華過人。最後他被選進領導機構中,他的前程已經有了可靠的保證。按照世情推論,他在自己這門事業上肯定會飛黃騰達、名利雙收的。在正式上任以前,他想度一次假;因為他自己沒有錢,所以在一艘開往地中海的不定期貨船上謀了個醫生位置。這種貨輪上一般是沒有醫生的,只是由於醫院裡有一名高階外科醫生認識跑這條航線的一家輪船公司的經理,貨輪看在經理情面上才錄用了阿伯拉罕。
幾個星期以後,醫院領導人收到一份辭呈,阿伯拉罕宣告他決定放棄這個人人嫉羨的位置。這件事使人們感到極其驚詫,千奇百怪的謠言不脛而走。每逢一個人幹出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的相識們總是替他想出種種最令人無法置信的動機。但是既然早就有人準備好填補他留下的空缺,阿伯拉罕不久也就被人遺忘了。以後再也沒人聽到他的任何訊息。這個人就這樣從人們的記憶裡消失了。
大約十年之後,有一次我乘船去亞歷山大港①。即將登陸之前,一天早上,我被通知同其他旅客一起排好隊,等待醫生上船來檢查身體。來的醫生是個衣履寒酸、身體肥碩的人。當他摘下帽子以後,我發現這人的頭髮已經完全禿了。我覺得彷彿過去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忽然,我想起來了。
①在埃及。
“阿伯拉罕。”我喊道。
他轉過頭來,臉上顯出驚奇的神色。愣了一會兒,他也認出我來,立刻握住我的手。在我們兩人各自驚歎了一番後,他聽說我準備在亞歷山大港過夜,便邀請我到英僑俱樂部去吃晚飯。在我們會面以後,我再次表示在這個地方遇到他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現在的職務相當低微,他給人的印象也很寒酸。這以後他給我講了他的故事。在他出發到地中海度假的時候,他一心想的是再回倫敦去,到聖·託瑪斯醫院去就職。一天早晨,他乘的那艘貨輪在亞歷山大港靠岸,他從甲板上看著這座陽光照耀下的白色城市,看著碼頭上的人群。他看著穿著襤褸的軋別丁衣服的當地人,從蘇丹來的黑人,希臘人和義大利人成群結隊、吵吵嚷嚷,土耳其人戴著平頂無簷的土耳其小帽,他看著陽光和碧藍的天空。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心境忽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他無法描述這是怎麼一回事。事情來得非常突兀,據他說,好象晴天響起一聲霹靂;但他覺得這個譬喻不夠妥當,又改口說好象得到了什麼啟示。他的心好象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突然間,他感到一陣狂喜,有一種取得無限自由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好象回到了老家,他當時當地就打定主意,今後的日子他都要在亞歷山大度過了。離開貨輪並沒有什麼困難;二十四小時以後,他已經帶著自己的全部行李登岸了。
“船長一定會覺得你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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