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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暴雨突如其來。
這個地方在春夏之交的時候雨水一向充沛,像這種方才豔陽高照、片刻暴雨傾盆的天氣很常見。
幾個蓑衣人踏著滿地的雨水,在暴雨中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跋涉著,中間一人也穿著蓑衣,但是頭頂另有人給他撐著一把油紙傘,只是雨太大了,串成線的雨珠被飄搖不定的風吹得忽左忽右,不斷撲打在人身上,傘在風雨中搖晃不已,根本不起什麼作用。
幾個蓑衣人匆匆走進刺史府的大門,這才鬆了口氣,蓑帽向後一推,露出他們的面孔,中間那人正是張柬之。
他剛從都督府回來,御史黃景容急於離開,堅決拒絕了羅書道想要召集嵬州官僚為他餞行的好意。羅書道只好送黃景容離開,回城後才請張柬之過去通報了情況。誰知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刺史府大門內兩側有長廊一直繞向中堂和後宅,張柬之沿著一側長廊走下去,一邊抖動著溼透的袍袂,一邊問道:“欽差現在何處?”
管家答道:“方才大雨一起,欽差頗覺睏倦,已經回房歇息了,吩咐我等不要打擾。”
張柬之本想馬上把黃景容離開的訊息告訴楊帆,聽說他已經休息,便轉向自己的書房。
刺史府的門子老竇候著阿郎和幾名侍衛回府,便又關了大門,打了幾盆水來沖洗了一下階石上黃泥的腳印,當他回到自己門房的時候,忽然發覺少了些什麼,老竇四下瞅瞅,這才發覺掛在牆上的蓑衣不見了。
這個季節多雨,雨具是常備的東西。雖然他不大出門,一進門的牆上也掛了一件備用,因為天天掛在那兒,平時不太注意,反而沒有察覺是什麼時候被人拿走的。
老竇拍拍額頭,罵道:“一定又是鄺四兒那小子趁著大雨清閒,偷了我的蓑衣出去賭錢。”老竇罵了兩聲也就不以為意了,反正不會有人特意跑到刺史府來就為偷件蓑衣,定是熟人取用無疑。
大雨一起。魚市街的客人便紛紛散去,大雨如注,潑在地上,因為一時不能排去,積水沒了膝蓋。魚市街的地面很髒。被雨一衝,汙水中混合著魚頭和魚內臟向低窪處流去,平日這裡腥氣熏天,大雨中腥氣倒是淡了些。
街上的客人已經絕跡,少數攤販家的雨篷下面躲著些沒有攜帶雨具也沒有來得及回家的顧客。販魚的用大木盆舀了地上的滾滾濁流,一盆盆地潑在雨搭下面雨水澆不到的案板上,把血跡和魚頭魚鱗內臟一類的東西衝出去。
一個披著蓑衣的漢子出現在魚市街上。他趟著骯髒的雨水,從魚市東頭往西走,一開始並沒人注意到他,直到他走到盡頭又折回來。這才引起了一些避雨人的注意。只是他披著蓑衣,因為怕雨水澆在臉上,又刻意低著頭,根本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能從他光溜溜的下巴忖測此人年紀不大。
一家家販魚的攤位上掛著的幡子都在雨中沒精打采地垂著,偶爾被風一卷。將三角形的旗面張開,馬上又被密集的雨水打回了原形。但是就只這麼一剎那,足以叫人看清上面的字跡。
蓑衣人從魚市東頭走到西頭,一共就只看見一家姓陳的攤位,所以他再走回來時,便徑直奔了這戶人家。
老陳繫了一條皮圍裙,正在篷佈下沖洗著案板,雨水打在頭頂的篷布上,發出“噗噗”的聲音。案板上的汙血和魚鱗、內臟等物被一盆盆水衝到滾滾而過的汙水中。
案腿上還沾著一些黏糊糊的魚內臟,老陳用大木盆舀起一盆汙水,剛要衝洗,那蓑衣人就走到了棚下。老陳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一盆水潑出去,一些汙水潑到了那個人的蓑衣上,他也渾不在意。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人不是來照顧他的生意的,大概只是借他門前的棚子擋擋風雨吧。可是,那個蓑衣人看著他,居然說話了:“勞駕!”
老陳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這人垂著頭,五官看不清楚,蓑衣上正滴著雨水,只能看見他鼻子以下的部分,這是個年輕人,高挺的鼻樑、輪廊分明的嘴唇,並不難看。不過大雨攪了生意,老陳心情正不好,所以皺著眉,不高興地問道:“什麼事?”
年輕人對他惡劣的態度毫不在意,他很客氣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了兩道笑紋:“請問,司馬不疑在嗎?”
老陳瞿然一驚,猛地抬頭,年輕人還在微笑,他依舊沒有抬頭,唇邊有笑紋,頰上還有兩個酒窩,這年輕人何止不難看,其實挺好看。
老陳手中的木盆“噗”地一聲掉到近尺深的雨水裡,濺起一片水花。老陳搶步向前,一把抄起了紮在案板上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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