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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德一身葛袍,腳下衲鞋,頭上連幞頭都沒戴,頂著一顆蒼頭,立於宮門之外。

聽到內侍傳話,李昭德整個人都呆在那裡,臉上一片木然。

他今天來,本是以退為進之舉,雖然昨日皇帝在朝堂上已經露出了偏袒他的意思,但他還是想更進一步。

於是,他作如此打扮,步行至宮城,扮出一副請罪、請辭的姿態來,按他預料的想法,皇帝必然優容以待,留他飲宴或派御輦送回府邸,訊息頃刻間就能傳遍全城,那些見風使舵的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事態不平自息。

誰料……,皇帝這番話看似安慰,可是皇帝的舉動分明有一種極明顯的冷淡,他此刻深悔不該有此舉動,這一下弄巧成拙了,誰會想到天子會如此反覆無常呢?

小內侍傳完口諭,向他客氣地笑笑,便打道回宮了。

李昭德在宮門下怔怔地立了許久,直到他發現持戈立於宮門之下的武士投向他的目光都帶著一種同情的意味,這深深地刺疼了他的自尊心,李昭德霍然轉身,大步向宮城外走去。

他挺胸昂頭,走得氣宇軒昂,可是他挺拔的背影,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悲涼。

李宰相布衣葛袍,免冠束髮,自往宮中請罪,但是皇帝並未見他,無功而返的訊息很快就在全城傳開了,官員們馬上從中嗅到了一種不一樣的味道,有些人福至心靈,立即到書房中,摒退書僮小廝,自己研墨鋪紙,開始書寫秘奏。

有的人則開始燒燬與李相往來的書信、唱和的詩詞。或者把以前請李昭德題寫的匾額取下來,叫家人拿到後院裡先藏在柴房裡,一俟情形不妙馬上劈了燒柴。

第二天朝會再開時,風向已經變了。

雖然大多數官員採用了一種穩妥的立場。或靜觀其變。或上密奏彈劾,還是有一些膽大的投機份子公開加入了彈劾李昭德的隊伍。李昭德還是一如既往地免冠出班,躬身聽參,待官員們彈劾已畢,便自請回避。

這一次。武則天沒有再作挽留,很冷淡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李昭德暫時離開政事堂,回府待參了。

次日歇朝,可是送到宮中的奏章比頭一天朝會時還多了兩倍,每個人都現在都知道:權傾朝野、顯赫一時的李昭德,完了!

彈劾,不僅僅是表態站隊、爭取進位的一個機會。不僅僅是發洩李昭德曾經對他們毫不留情面的羞辱訓斥,還是他們撇清自己的一個手段。

坦白地說,李昭德不是一個奸佞,他固然熱衷於權利。為此對可能威脅到他的人明裡暗裡進行排擠打壓,拉到政事堂裡的宰相都是不能與他比肩、無法與之對抗的人。而且專權擅斷、作威作福,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他還是把持得住的。

但是,一個目空一切的人,往往比一個作惡多端的人更加讓人厭惡,李昭德性格上的重大缺陷,使他自釀的苦果終於在這一刻成熟了。

武則天雖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惟一女皇,但是在她身上,還是有著許多女性特有的性格特點:“她信任一個人時,就會絕對的信任,哪怕這個人做錯了事,她也會極度寬大,甚至表現出偏袒的態度。但是一旦到了某一種限度,她認為對方欺騙了她、辜負了她,或者背叛了她,她就會勃然大怒,迅速從一個極端,轉向另一個極端。”

其實,這也不算是女人的特質,眾多的霸主明君身上,都有類似的特性,或許這種特質源於他們極度的自信,因此在這種自信被打破以前,他們可以盲目地信任一個人,一旦這種自信被打破,又因為自覺被矇蔽,而極度地憎惡一個人。

李昭德坐不住了,皇帝和百官的變化,他洞燭於心,他知道這時再靜坐待參,無異於坐以待斃,他做了最後一次努力,不是試圖挽回聖寵,而是再度以退為進,希求保全。

他上了一份萬言書,進行自責與自劾,反思自己在輔政期間擅權專斷、跋扈飛揚的種種過失,向皇帝請罪。

女皇一旦厭惡了一個人,是連表面上的客套都不講的,立即接下了李昭德的自劾,下旨貶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李昭德為嶺南西道欽州南賓縣尉,讓他到廣西十萬大山上任。

接到女皇的旨意,李昭德就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怔怔地坐了良久,才長長嘆息一聲,吩咐家人收拾行裝,準備走馬上任。

這時候,彈劾他的奏章未見減少,反而日益增多。這時候已經沒有武三思的人或者太平公主的人暗中推波助瀾了,而是文武百官對李昭德的積怨如洩堤的洪水,終於來了一次大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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