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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定友伏在桌案上,一個字一個字稽核著手中的文稿。這是遠東報社正式開業後做的第一個系列報道:‘軍人’的所有摘要。

樓上的揚子江出版社覺得這個系列報道的社會影響力相當不錯,其中的精華摘要整理一下,完全可以達到出版的標準。基於一個文人的理念,黃定友本人對此事非常的熱衷。

最終三易其稿,黃定友現在手中拿著的就是最後的定稿。

三天後,也就是下旬的第一天,這稿子就要教給揚子江了。

掀過新的一頁,一段平實中帶著一股堅定不移的力量的文字映入黃定友的眼簾,這是一個三十歲的三級軍士長的自述。

語言很平實,沒有妙筆生花讓人拍案叫絕的文采,有的只是樸實無華,就像一塊屹立在海邊的礁石,讓海浪海淘千年不覺得拍打,也巋然不動。

“乾隆十二年農曆七月初五日,我出生在山東曹州單縣張景樓的一個貧農家庭。祖宗八代都是窮人。我原來的名字叫張來生,張金來這個名字是在當兵後教官給我改的。

俺教官是個好人,他說我這名字太沒志氣。人這輩子求的就是今生,要蓋上房子,娶上媳婦,生下娃,要吃得好穿得好,要舒舒服服,求什麼的下輩子?下輩子那還是自己麼?

教官真是個好人,識文斷字,從不跟人紅臉,脾氣再沒怎麼好的人了,槍也打得準,還會給人正骨頭。要是他沒死,現在至少也是個校官了。

在進新兵營之前我就沒吃飽過。俺們單縣是平原,離河南的歸德特別近,在山東的西南隅、魯豫皖蘇四省結合部。沒大山高嶺,沒深山老林,全部都是地,但就是沒一塊是俺們家的。

“糠菜半年糧”的日子從我記事起就是這樣。大部分人是以務農為業,靠給地主種地做佃戶,賣長工、打短工維持生計,也有的靠做點小手藝、小買賣生活。

我爹叫張永光。就是以做小生意為業,落戶成家了也仍然靠賣敲敲糖、賣針線、頂針、自己打草鞋賣等小本生意維持生活。俺家沒地,租了村子裡地主的五畝田,租子四成。但我們家向地主借的有債,利滾利,除了租子還要還利錢,一年要繳六七成。我娘只知道姓孔,孃家是單縣孔家集的,但我沒去過姥爺家,因為我娘是寡婦再嫁,姥爺家嫌丟人就不認我娘了。

我還有個哥叫黃有田,比我大七歲。是我娘跟之前那個丈夫生的。

我爹出去做買賣,家裡的地就是他跟我娘在捯飭,我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是大人了,除了在自家地裡幹活就是給地主賣長工、打短工。一直到我十三那年,我哥都二十了,還沒娶上媳婦。有一天,都正在割穀子,來個人喊他在田坎上說了幾句話,他回來跟娘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家裡也不知他的音訊,十幾年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小時候,我沒上過幾學,不認字,就老聽人唸叨“人之初”和“趙錢孫李”,曉得有孔子、孟子,但一個大字都不會寫。我從十歲開始給地主放牛,還債麼,從10歲到14歲,我在家除了砍柴種地外,就是給地主放牛。

除了我,俺娘還生了倆孩子,一男一女,小妹死了,小弟現在過的挺好。

那可能是八月十五的時候吧,乾隆二十四年,那年我十三歲,小妹不知道是吃什麼東西,中毒了,上吐下瀉,又無錢去醫治,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我過了十四歲到單縣縣城裡投靠堂姐夫,我堂姐夫不錯,是個好人,對我很好。我在那裡給一個姓李的大戶家裡扛活,做了兩年,又給一個姓楊的做活,做了三年。那時我也快二十了。

那一年皇帝開始帶兵往湖北打,河南的清兵吃了大虧,歸德的人來單縣招兵。世道亂了,我爹做買賣給人搶了,幸好命沒丟,但本錢是沒有了,家裡頭的日子更難了。我就跑到歸德去當兵。當時歸德給選上的人是一人一兩銀子、一斗糧的安家費。

沒多長時間,我所在的營頭就從歸德下到了陳州,然後抵到了沙河。我在沙河呆了小半年,沒見打仗,兩邊全是對峙和小規模衝突,隊伍又給拉回了歸德。

那時候皇帝正帶兵打江南。歸德城裡頭的攤派越來越厲害,等到皇帝把杭州都給打下來的時候,歸德的攤派就更厲害了。當兵的和衙役還開始大肆的抓人,說是抓的剿匪亂黨,實際上就是訛詐人的。那些日子,亂七八糟的訊息傳來很多,尤其是剿匪和割辮子的。

當時歸德的位置很特殊,它那裡向東就是山東戰場,往西就是魯山那一疙瘩,南面的安徽還算平穩一些,但東南就是蘇北。所以天天都有大隊的糧餉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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