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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頭,希望他的姿勢能夠讓她誤以為他在專心聽話,他抓緊時間做了一個無聲的祈禱,這是他在每個圖書館日都會做的祈禱: 保佑今天每個人都把借走的書交出來,一本不落地還給圖書館。 阿巴斯先生絕對不是寬宏大量的人。每次來訪結束以前,阿巴斯先生都會拍拍手,用他字字重點似的正經腔調作一番宣告:“請大家注意了,根據圖書館的規定,若有村落遺失或損壞我館藏書,該村將永遠失去移動圖書館的拜訪資格。”不幸的是,阿巴斯先生的口吻酸腐得好像臭肉,馬塔尼擔心全村上下只有自己一個人注意聽了這位館長的警告。此時,馬塔尼再一次感到這個警告是說給他聽的。
馬塔尼希望阿巴斯先生能夠注意到(實際上他一直打算提醒阿巴斯先生一下): 在荒野裡,個人的財產是很難保全的,甚至個人的性命也難保平安。疏忽大意、野生動物、惡劣氣候: 單單一個條件就可以損壞一本書;在三者齊備的情況下,弄壞書是在所難免的。圖書館的這項規定是不通人情的。幾個月以來,馬塔尼一直想要把這話說出來。
然而,每當他張開口,想要對阿巴斯先生髮表他的簡短感言時,他都會注意到那個叫斯威尼小姐的外國女人在對他微笑。她的笑容中帶著一種無辜的自信,好像一頭未曾注意到矛的母鹿。不知為何,這個笑容平息了他插嘴的慾望。他靜靜地聽完阿巴斯先生的話,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想,自己這一點頭,是否就算和阿巴斯先生達成了某種共識呢。每逢圖書館日,他既歡喜又害怕。而這天上午,他想起了那隻悲慘死去的食蚊鳥,同時又耳聞妻子對他的戀書行為大洩不滿(竟然會迷上不切實際的文字),不免更加心事重重。
孩子、鳥、書,這三樁煩心事糾結在一起。他揉了揉額頭,好像這樣就能撫平心緒。保佑每個人都把借的書還了吧,他垂著頭、望著泥土地面默唸道,我暫且就這一個願望。老師的妻子她的觀點雖然清晰明確,觀點下卻隱藏著不可迴避的悖論。就算在她據“理”力爭、丈夫馬塔尼低頭諦聽的時候,佳禾也明白這一點。佳禾能夠確信無疑的是: 從加里薩來的白女人和圖書館長是兩個危險的入侵者。他們帶來的書中充斥著錯誤的價值觀和糖衣炮彈,威脅了米帝帝瑪各個家族的穩定與和諧。如果年輕人相信了某一條外來的生活觀,佳禾的族人們會有怎樣的下場?她知道他們會有怎樣的下場: 他們會被抹去——馬塔尼豢養的隱形殺手會將歷史與傳統從每個孩子的靈魂裡割離出來。她是這個迷途的瘋子的妻子,她有義務把話說出來。
可是,如果馬塔尼順應了她的意願,她該怎麼辦?如果他抬起頭來,答應保護米帝帝瑪、趕走外來者?
如果駝隊再也不來了,她可如何是好?
看著他如此認真地掂量她話語的模樣,佳禾覺得他最後並不是“有可能”會答應她的要求,而是“一定”會答應。他自然相信他的那些書,但是,他會為了她而動搖的——他已經在動搖了——他終究是會滿足她的願想的。他對她的愛是毫無保留的,他會眨著不安的眼睛解釋說: 他這麼做是因為愛她。然後呢?她對這每月兩次的圖書館日的渴望又該放諸何處?她胸口由於期待而產生的緊迫感、她兩腿間的興奮感又該如何處置?
駱駝移動圖書館 第四章(5)
這是她與鼓匠阿貝歐米見面的日子。單獨見面。她當然每天都能見到他,可平時他們身邊總有人。只有當米帝帝瑪的其他人都被圖書吸引到遠處去時,他們才可以單獨相處: 她喜歡這樣的時刻。
她和阿貝歐米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同時,她也受著良心的譴責與真情的折磨。
倘若沒有移動圖書館,她和阿貝歐米是否會在擦肩而過中度過餘生?倘若移動圖書館不再來訪,他們無心開始、有心維繫的談話又該如何繼續?要她斬斷這層關係,她辦不到。她第一次遇到這樣既叫人心神不寧、又叫人心花怒放的感情,這份感情是她那些荒瘠的非移動圖書館日的慰藉。她離不開這份感情,正如蚊子離不開血。
他們是在移動圖書館初次來訪的那一天認識的——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當時,她正蹣跚著從馬塔尼身邊逃開。她忍受不了他照看那個圖書王國的模樣。她覺得那堆東西明顯是騙人的。她覺得噁心。那些與他們或他們祖先的生活毫無關係的書被放置在一條席子上,搞得像什麼貴客一樣。實際上,它們只是一群伺機而動的蛇,她的鄰居們(大部分和她一樣不識字)就像動物一樣用手和膝蓋爬著圍了上去。
馬塔尼倒是容光煥發,他喜氣洋洋得像一個捕到了獵物的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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