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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而出的話來不及組織,雖然語無倫次卻是她全部的心聲。她忍住了淚,沒能忍住哽咽和害怕,她怕會被至親的人視作仇人,怕被趕走。
半晌,只有馬車軲轆碾過黃泥地的聲音,姚蕩許久都沒能等來她爹的回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一抬眸,對上的是她爹目不轉睛的視線。
那道灼灼的似是閃耀著別樣光芒的眼神,很熟悉,像四哥,又像……她小時候,爹看孃的眼神。
“你和你娘真像。”片刻後,他倏地冒出一句感慨。
——對不起,別怪我好不好?我不是看不懂你的好,只是不會愛了……
曾經,那張和姚蕩如出一轍的嘴裡飄出過類似的話語。是不是人在疲累的時候,特別容易遙想當年,那些塵封的記憶,無預警地在他腦中清晰呈現。在那些片段裡,他看見自己耗盡畢生感情去愛一個女人,愛到她的好她的壞他全數接受,而她留下的遺憾則成了他用來懲罰自己的東西。
他顫抖著閉上眼,佈滿歲月痕跡的手費力地抬起,落在姚蕩的後腦輕拍了幾下,伴著一聲沉沉的輕嘆,他低語:“好了,別說了,好好睡一覺,爹不會趕你走。”
當初不會,現在就更不會了。
始終沒人知道,眾多子嗣裡他最疼愛的是姚蕩,因為她像極了她娘,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把對她孃的恨也一併延續到了她身上。
他總是斥責她,巴不得她一步登天,成為官家小姐裡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他把她趕出姚府,是不想放任自己袒護,卻又太清楚姚寅不在,她在姚府的日子不會好過,還不如在外頭逍遙。他像個愛好八卦的婦人般,聽同僚偷偷議論她和蘇步欽之間的事,心底萌生出的是竊喜,吾家有女初長成,開始思嫁了吶。他傾盡阿諛奉承之術只求陪同皇上一塊去欽雲府探望,帶著那麼份迫不及待審視乘龍快婿的心情,甚至在外總是與有榮焉地誇讚自家閨女有多爭氣。
他到最後還是言不由衷地想激她走,哪怕她會一輩子揹負自責,總好過去邊關受辱……
種種父愛,他不敢說,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怕旁人在看穿一切後會用眼神提醒他——即使被辜負,他還是甘之如飴地愛著那個女人,愛到連她的女兒都一再包容。
然而事到如今……他低頭,審視著撒嬌般趴在自己懷裡的姚蕩,手勢笨拙地拍著她的肩頭哄她入睡,看她閉著眼仍是眉心緊皺的模樣,想著她方才那一聲聲帶著哭腔的“以後我再也不愛了”,一陣陣心酸在他鼻腔翻湧。其實怎麼捨得怪她,是他這個做爹的沒用,才會讓自己閨女愛得如此委屈。
罷了,別回去了,一家人在一起共患難何嘗不是另一種幸福,何況還有姚寅那一絲希望在。
想著,他重重一嘆,望向窗外。
這溢滿滄桑的沉重嘆息,直直刺進姚蕩心尖,她動了動眼簾,裝作沉睡,可事實這種情況下怎麼還睡得著。感受著爹難得才會展現的疼愛,她繃緊身子,動都不敢動。
想到娘還活著的時候,爹會抱她,儘管那姿勢總是讓她很難受,還有他下顎的鬍渣總是扎得她臉頰刺痛;想到那時候爹會牽著她的手,他的手心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想到爹會講故事哄她睡覺,即便都是些戰場上血雨腥風不適合孩子聽的事兒……
因為有這樣的記憶在,她深信爹愛著娘、也愛著她。不管姚家給過她多少不甚愉快的記憶,她姓姚,骨子裡流著南堰姚氏的血脈,這是事實。所以,她不能讓姚家再有事,不能容忍任何傷害她爹的人!
﹡
在姚家所有人的心中都還有一個共同的信念,那就是——姚寅沒有落網,他們還有逃過一劫的機會。
就是這層信念支撐著他們沒有尋死覓活,一路乖乖配合。
然而,直到被押解到軍營的那一晚,姚寅都沒有出現,置身在這頂破舊不堪的帳子裡,感受著絲毫不受阻擋撲面而來的凜冽寒風,誰都清楚,已經指望不了任何人了。
可想而知,這種情況下帳內的氣氛必定是不會好的,一股濃濃的怨氣瀰漫在這並不算密閉的空間裡。但凡是個正常人,臉上的神情也必定是苦大仇深的。
但又總有那麼一些例外存在,比如姚蕩……
姑且把她的反應算作樂觀吧,可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為什麼到了這一步她還能如此“樂觀”,包括大災之後猛然頓悟一心想要補償她的姚家老爺子。放眼天下,有哪個正常人會在被髮配充軍,甚至會淪為軍妓時,沿途還有心情和押解他們的小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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