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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桓子澄一語喚醒,焚琴“哦”了一聲才反應過來,原來牛車早便停了,他忙不迭地往車下爬,一張小臉卻又皺成了苦瓜。
他原本是叫飛泉的,這名字多好聽啊,可他家郎君自三個月前的那天晚上醒來後,便給他改了名叫焚琴。
這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名兒,可他家郎君卻說什麼“琴者為禁,焚以為盡”之類的,還說什麼“大聖遺音,唯曰焚琴”,那道理一大套一大套的,焚琴根本就聽不懂。
想到這裡,焚琴的嘴巴忽爾又翹了起來。
罷了罷了,他的名字也還好,就叫焚琴也沒什麼,另一個原先叫“別鶴”的小廝,如今也被郎君改了名兒,叫“煮鶴”,簡直是想想就好笑。
焚琴的小腦袋瓜裡轉著這些念頭,一路小跑著去了城門府兵處交路牌,期間被一個臉上長痦子的小兵搜刮去了幾個大錢,方才回到車前。
“真晦氣,大痦子又搶我錢!”焚琴的嘴噘得能掛油瓶,摔手打腳地往車上爬,爬到一半才想起來車上還有個桓子澄,他的動作一下子變得輕了好些,小心翼翼地覷了自家郎君一眼,方才悄無聲息地爬上了車。
焚琴此刻的神情並不顯得有多憤怒,實則是與這守城府兵皆混得熟了,這些兵卒都知道,這車子是桓家的。在遼西郡,桓家就算是流放至此,那也不是普通的小人物,因此,這些兵卒也不敢多為難桓家人,頂多索幾個小錢而已。
桓子澄的眼風淡淡地往焚琴那裡掃了掃,便拿起了一旁的大斗笠,往頭上一扣,清寂的語聲便自那斗笠之下傳了過來:“到了地方喚我。”
“是,郎君。”焚琴應了一聲,不敢再說話,只向那馭車的啞奴後背上拍了兩下。
那啞奴感知到他的動作,便回過頭,咧開厚厚的嘴唇向焚琴笑了笑,旋即手裡的鞭子一揮,那牛車便又往前駛動了起來。
“吱吱啞啞”的行車之聲,在黑暗中聽來,越發有種沉舊而破敗的感覺。
桓子澄微微闔起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鋪天蓋地,一如他記憶中的那個黃昏,暮色翻湧,仿若將天地都擠壓成了一團模糊的黑影。
恍惚間,他像是聽見了喧囂的人聲,還有隱約的哭泣聲,以及周遭傳來的咒罵聲與嘲笑聲。
日薄西山。
秋風微涼。
沉寂的秋日黃昏,風像是有著一股穿透的力量,自他的身體中穿越而去,薄而且疾,如同刀刃,一片片地刮過他的每一根骨頭。
他覺得很空。
從心到身體,都是空的。
大辟之刑,原來竟是這樣的感覺。
在鬧市的中央,他沒有跪伏,更不曾屈身,他只是端正地坐在那裡,而他的人,卻像是遊離在極遠的地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親、伯父、叔父……看著桓家的成年的、未成年的男子,一個個地,在利斧下滾落了頭顱。
血流成河,人頭遍地。
他坐得筆直,就這樣定定地看著。
沒有感覺,也沒有情緒。
如同靈魂剝離而去的一具軀殼。
那一刻,這血腥且怪誕的一幕,彷彿離得他很遠,很遠,遠到了……恍若一夢。
冗長而又陰暗的一個夢。
在夢裡,一個個頭顱落地,一蓬蓬鮮血噴灑,重斧入肉時沉悶的聲響,帶著斷骨碎裂的聲音,還鮮血流動時的“汩汩”聲,反覆不停地在他的眼前與耳畔出現。
那像是有一世那樣漫長,卻又像是眨眼之間、須臾而過。
他赤了足,不知何故,腦海中迴盪起了《長清》。
一曲奏罷,終成絕響。
隨後,森冷而沉重的斧頭,便落在了他的頸上。
他並未覺得疼。
也或許,是根本來不及覺得疼吧。
在疼痛襲來之前,意識便已經離開了軀體。
那一刻,他只覺出了一種沸騰般的灼熱。
那種噴射而出的滾燙,讓他整個人像是從裡到外兜底翻了個個兒,他的心肝脾肺、他全部的溫度與熱血,都像是被從身體裡翻轉而出,潑出了體外。
後來他想,或許,那便是死罷。
生命從軀體中飛快地流逝,快得讓人根本抓不住,於是,死亡便也成了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唯有永恆的黑暗,與虛空……
斗笠之下,桓子澄緩緩張開了眼睛。
竹斗笠的縫隙間透下幾許陽光,率性且粗礪,一如遼西郡的大風與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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