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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晃了一下,我知道他聽進去了。可是儘管話是我說的,我還是覺得似乎有點冒昧,尷尬地移動椅子,換了個姿勢;他停下來,等我再次坐穩。我故意弄出一點聲響,因為我越是試圖安靜,越是覺得難受。我又伸展了一下身體,他再次停下來等著。我終於找到搗蛋的可能了:如果他不說話,我就不好好坐著。我把左手抬高,放到面前,故意模糊他的視線。手向來是最難畫的,多骨而豐腴,就算是最偉大的畫家也會感到困難。然而他很快又開始畫起來,那麼專注,以致那聲音讓我渴望看看他在畫什麼。

過了一陣,我對自己的徒勞無功感到厭煩,把手放回到膝蓋上,張開手指,直到它們看起來像一隻邪惡的蜘蛛歇在我的裙子上。我看著手指的關節慢慢變白,一根血管在面板上搏動。身體多麼奇怪啊!我們過去有個韃靼女奴,她患有羊癇風,性情暴躁。如果有人接近她,她會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抽搐起來,手指在地板上亂抓,頭朝後仰,脖子繃得又長又緊,好像馬頭。後來爸爸把她賣了,不過我一直懷疑他是否隱瞞了她的健康狀況。雖則它是疾病,可常常被當成魔鬼附身;如果人們想畫基督驅逐魔鬼的場面,她將會是個完美的模特。

盧###喀的鼾聲越來越大,怕是要雷聲才能叫醒她。如果我再不行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站起來,說:“我可以看看你把我畫成什麼樣子了嗎?”

我感到他一下子僵住了。我看得出來他想把畫稿收起來,但他也知道那樣不合適。他能怎麼做呢?收拾他的傢伙,掉頭就走?還是再次攻擊我?如果他那樣做,將會被趕回蠻荒的北方去。雖然還是那樣靜默,但我認為他並不蠢。

我鼓起勇氣,走到桌子旁邊。我和他離得很近,看得清他臉上的胡茬,他身上的惡臭現在更加刺鼻了,讓我想起腐爛和死亡,我還記得他上次的暴力。我神經兮兮地望了一下門口,要是這時有人走進來,會發生什麼呢?也許他正在想著同一件事,他笨手笨腳地把畫板從桌子上豎起來,以便我不用再靠近他也能看到。

《維納斯的誕生》第五章(2)

畫紙上滿是草圖:我的整個頭部的試畫,然後是臉的一部分,眼瞼低垂,看起來有點害羞,又有點狡黠。他並沒有像我有時候為了讓普勞蒂拉保守秘密而幫她畫像那樣阿諛我,但那是我自己,很活潑,帶著淘氣和神經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了解我已經比我瞭解他要多。

接著是我放在面前的那隻手,手心和手背,我的手指鮮活且圓潤,栩栩如生。他的技巧讓我目瞪口呆。

“啊!”我的聲音有些痛苦,但又帶著好奇,“誰教你畫畫?”

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畫像,急切想看看他究竟是怎麼畫的,看看畫稿上每一筆的畫法。為這個我會和他靠得更近。我看著他的臉,如果不是傲慢,那麼一定是羞怯讓他保持沉默。是什麼讓他覺得這麼害羞以致難以啟齒呢?

“你在這兒一定很苦。”我安靜地說,“要是換成我,我會想家的。”

因為我沒有料到他會回答,所以當聽到他聲音的時候,我的心裡震顫了一下;他的聲音比我記憶中的輕柔,儘管比他的眼睛還要深沉。

“這兒色彩豐富。我來的地方,什麼都是灰色的。有時候你甚至分不清哪兒是天空的盡頭,哪兒是大海的起點。色彩讓一切變得不同。”

“哦,不過佛羅倫薩肯定和它以前一樣。我指的是聖地,我們的主生活的地方。陽光普照。這是十字軍告訴我們的。他們的色彩必定像我們這般斑斕。你有空應該去看看我父親的作坊,那些布匹完工以後被堆在一起,走在其間像穿過彩虹一樣。”

這也許是他聽過的女人說的最長的一段話,我能感到他內心又激起了痛楚,也記得他早先的野蠻,那在我面前渾身發抖的樣子。“你不用害怕我!”我叫喊著,“我知道我說得太多了,可是我只有14歲,我還是小孩,不是女人,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傷害你。再說我和你一樣熱愛藝術。”

我伸出雙手,溫柔地放在我們之間的桌子上,手指隨意張開,搭在桌面,整個姿勢顯得張弛有度。“既然你在畫手,也許你會喜歡看看它們靜止的樣子,這樣比放在我膝蓋上更容易觀察。”我想媽媽一定會讚許我聲音裡的謙虛。

我眼光低垂,非常安靜地站著,等待著。我看到他將畫板從桌子上撤走,在旁邊拿起一支蠟筆。畫板上的沙沙聲讓我忍不住抬起頭來。我看到的那張畫稿是斜放著的,不過已經足夠看清它是怎麼成型的:筆尖如許許多多雨點般迅速地落在畫稿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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