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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船上由紛亂變為平靜,大約不少人上岸分頭尋找她了。

端午摸黑,惴惴下桌,預備按照既定路線,找機會潛水。

她剛撩起簾,燈火驟亮。船居然在此時,離開了泉州海岸。

有個青年坐在床沿。不知參禪還是悟道,反正他閉著眼睛。

端午“呀”短促一聲。她進屋,在屋,竟然沒絲毫察覺。

這不是人,是鬼?不,袖口領口全都密封,素白衣衫純黑幞頭,是那燕子京!

她還是頭回看清此人臉,不由寒從腳起,打一哆嗦。

他至多二十出頭,輪廓分明,鼻樑俊挺,因才蛻盡少年稚氣,年輕人特有的矜傲線條,並不生硬,反顯得脆如三月冰面,等再流過幾脈春水,便會自然而然消融。可能出自於雪深山清的家鄉,他面板之白皙,堪稱皎潔。如畫雙眉,容長臉蛋,不僅生得好看,還有種道不明的特別風度。可是,燈下赫然現身的他,因始終闔目,深不可測,冷得讓端午心生詭異之感。

“你是奴隸,何不死心?”他問。

阿常帶著眾人,侯在二樓甲板。

端午知道被識破,冷笑幾聲:“我是奴隸?誰的奴隸?你從何處買了我,有無我的賣身契?”

燕子京沒睜開眼:“你的命,總不該還給廉州採珠司吧?”

端午一愣,看來,燕子京早已經知悉她的來歷。

她索性退幾步,選了天妃貢盤裡最大最像樣的一隻桃子,吃了起來。

吃完,她才說:“我不是你的奴隸。既然離開了廉州地界,我有權選擇我去路。”

燕子京默然良久,薄唇一牽:“要自由?好,此刻際離開我的船!”

端午心想,現在說這話,不是胡扯?船都遠離港岸,進入大海了。

燕子京像個盲人,摸到鐵筆,敲了敲桌。

阿常說:“爺,泉州近海有鯊魚,真把她推下海?那不是損失了嗎?”

端午忍不住說:“你早知我要跑,為何捉弄我呢?你又不是真盲人,裝腔作勢幹什麼?”

燕子京理都不理。

兩個大漢上來提著端午,到欄杆旁。阿常使眼色,幾個人就此僵持。

燕子京在內問道:“還沒動手?”

端午豁出去說:“下去就下去。不用你們推,我自己跳!”

她深吸口氣,鷂子躍欄,跳下大海。

她嘴上一時痛快,可回頭找,根本找不到岸。

非但沒有岸,也沒其他船隻。燕子京那艘紅色運奴船,正悠悠北上。

端午從小會游泳,不過她對泉州海域,毫無瞭解。海水雖然比燕子京多點溫度,依然令她心生寒意。她估摸自己的體力,就算沒鯊魚,難支撐過一個時辰。

她在水裡撲騰了一會兒,

想起自己從前愛跟臘臘說的一句話:“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女不吃回頭草。”

老人言:滿口話不好講。這回她決定吃回頭草,不吃眼前虧!

她決定一件事,只有瞬間。紮下頭,她拼命向運奴船追去。

等她追上的時候,好多人正等在船尾。

她用十指搭著船幫,不停的喘氣,一句話都說不上。

那些人不敢救他,過了很久,阿常在二樓說:“把她提上來。”

端午渾身是水,狼狽地被拉上了船。有個僕役下手重,幾乎是拖著她長髮,把她拖到燕子京腳旁。

端午頭皮痛得連心,只能張開嘴巴呻吟。可連呻吟都沒了聲,只有喉頭出著微弱的氣。

她恨這些人,恨燕子京,她想痛哭,但一身是水,卻沒眼淚。

燕子京眼皮半開半闔,抬起她下巴:“我帶你到和田去。在我把你賣掉之前,你的主人是我。”

端午咬破了舌尖,她對地吐口血沫子,道:“可以!”

燕子京的眼,霎那間亮了起來。

閉眼時的他,清麗難言。而現在他的容顏,有令人懷慕的超常魅力。

不管那是個什麼人,不管過了多少年,端午記得有這雙眸子。

那是晴天麗日,千竿翠竹,深谷裡一汪冷泉。

那是秋風靜夜,漫山紅葉,古寺中一點寂光。

黑亮瑩澈,倒映著全部的她——一個無助,卑微,貪生怕死的小女奴。

端午心痛,喉頭湧血。

燕子京,只不過幻像。南野之際的罌粟花,雖冷冷於紅塵之外,卻包藏著毒,終究化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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