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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黑,很暗。
城區北面高聳大樓頂端的方形立面巨鍾,指標已經走過二十點五十分的刻度。交通晚高峰早已結束,路上的車流仍然顯得密集。不時有依仗技術良好,無懼交警恐嚇的電動車騎手,從被紅色訊號燈阻攔的街口衝出。身後,立刻跟上一大群把時間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連一秒鐘也不願意多等,數量密密麻麻的隨行者。
“這些憨砍頭呢,雜個是一點都不自覺……闖紅燈,又不是趕著投胎。怪不得人家說中國人一點也某(沒)的素質!”
一個鼻樑上架著黑框厚底眼睛的中年男人,站在劃有清晰條紋斑馬線的街邊,望著從面前穿梭而過的電動車與腳踏車,用昆明本地方言發出憤憤不平的指責。同時,抬起頭,看了一眼街道對面正放射出刺眼紅光的人行訊號燈,邁著穩健的步伐,從容不迫地走下臺階,用悍不畏死的血肉之軀,把一輛在綠燈指引下即將透過路口的公交車硬生生逼停,飛快、迅速消失在街道對面的人流深處。
只有車輛才應該遵守交通規則。至於行人……那當然是想怎麼走,就怎麼走。
忽然,一輛閃爍著紅藍色眩光燈,車廂側面標註著“昆明市第二十九人民醫院”字樣的救護車,在刺耳的電子尖嘯聲中,從擁擠的車流後方緩緩開來。
這種明顯不按規矩耐心等候,想要依仗某種特殊條例透過的行為,立刻引起周圍諸多等待者的不滿。尤其是前面一輛騎著電動車,佔據公交車道的中年婦女,乾脆直接轉過頭來,衝著身後的救護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輕蔑且鄙夷地冷哼了一聲,帶著攔住比自己身體龐大數十倍鋼鐵怪物的強烈自豪感,不再理睬身後震耳欲聾的喇叭爆鳴。
救護車廂裡的空間,遠比外面要安靜得多。
“真是倒黴。就代十分鐘的班,居然也會碰到急診。”
橫排的側座上,一個身穿白色大褂,坐在側椅上的年輕男性護工嘟囔著嘴,悶悶不樂地發著牢騷。他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慢慢嚼著一塊已經沒有多少味道的口香糖。
“看開點吧!誰都會遇到麻煩。”
對面,一個同樣穿著白褂,神情孺雅,胸口上卻彆著“值班醫生”徽章的青年男子,伸手扶了扶鼻樑上略微有些下滑的眼睛,淡淡地勸解著。
相比前者,他的個頭要顯得更高一些。一米七五左右,寬大的白褂使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偏瘦,從衣服袖口外伸出來的雙手,卻顯得肌肉紮實,富有力量。純黑色的眼眸表面,不時有車窗外面的霓虹燈顏色閃晃而過,帶起一絲夾雜於年輕人陽光氣息當中的羞澀。
他叫劉天明。今年二十二歲,是剛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實習生。
本來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正準備換衣服出門,恰巧碰到三號急救車上的值班醫生和護士內急,順便就和坐在對面的看護小吳一起,幫他們頂了那麼幾分鐘。沒想到這個時候卻偏偏接到求救電話,無奈之下,只好隨車出診。
王旗營,是位於城市北面的一個“城中村”。也是電話中所說的病患位置所在。
憑著司機不錯的技術,救護車終於擠出車流漩渦,艱難地穿過被眾多違章建築所擠壓的村中小路,緩緩開到了一幢紅幔磚牆的六層自建小樓前。
不等車完全停穩,劉天明已經背起藥箱,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車子,按照電話裡所說的門牌號碼,一頭衝進了帖有兩張殘破年畫的屋門。
搶救,拼的就是速度。
很多時候,早一分鐘和晚一分鐘,足以決定患者的生死。
這是一幢典型的村民自建小樓。樓層佔地面積大約百來平米,卻足足高達六層。沒有護攔的樓梯非常陰暗,踩在溼漉漉的水泥地面上,有種很不舒服的黏滑感。懸掛在樓頂的電燈,被幾塊佈滿塵灰的蛛網纏繞著,在一群對之抱有濃厚興趣的蚊蟲圍聚下,有氣無力力地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三樓左側的房門大開,散發出一股令人噁心的尿臊味。用白色石灰刷過粉牆上,還滲有一片形狀莫名,骯髒發黑的黃色汙垢。延伸到外面的公共區域,還多了幾塊應該是小孩子隨手塗鴉的兒童畫“作品”。有長著十餘條觸手的巨型章魚,也有頭大身小四肢像豆芽菜的古怪小人。靠近樓梯的墨綠色漆面牆上,還歪歪扭扭刻著“李小麗我愛你”、“周大發我是你爹”等亂七八糟的字樣。
幾步竄上樓梯,一隻腳已經跨進門沿的劉天明,只覺得微微有些發怔。
一個身形枯瘦,穿著破舊藍布工裝服的中年男子,正攀扶著床沿,從房間裡跌跌撞撞地踉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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