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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不見你的日子就彷彿沒有了空氣。
唯一支撐著我還能活下去的,就是你說的那句話,週末如果方便,可以去你住處看看你。
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地期盼著週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你在,時間全都沒有價值。我當時就是這樣感受的。
我覺得自己就像沙漠中正在枯萎的一棵植物。
在一切事情上,我全都是乾癟的,無精打采,死氣沉沉。
我被內心巨大的空洞感追逐著,坐臥難安。
就這樣,一天天地熬著,終於盼到了週末。
(二)
多年以後,在一個滴水成冰的夜晚,我獨自待在紐約一個熱浪滾滾的房間裡。
我躺在沙發上許多的靠枕之間,看著桌上音響上的彩燈明明滅滅。
電臺裡有個義大利的老女人用嘶啞的嗓音唱著一首有關失去的愛情的歌。據說她是義大利年紀最大的當紅女歌手,已經60歲了,帶著很大的草帽和墨鏡,在專輯的封面上看著世間的浮浮沉沉。
“所有的愛情,都是會破碎的。”電臺的主持人憂傷地如是說。
這句話讓我的心感覺到滴血一般的疼痛。
在我年少的時候,你的房間裡有一個外形很漂亮的全波段德生牌收音機。
那是你以前從事職業運動得到的獎品。
你用它來學習外語。
你常常把它帶到辦公室裡來。
你在填寫每天的訓練記錄表時,我常把它拿在手裡,在許多斷續的聲音和片斷的旋律之間隨意地逛來逛去。
有一次,我側著頭問你:“指導,我有干擾你嗎?”
你笑著說:“當然沒有。我寫東西的時候,所有的世界都是寂然無聲的。”
那一天,你問我:“幹嘛老換波段?”
我說:“因為我心裡不安定,急急忙忙地從這裡逃到那裡。”
你說:“不停地換波段,你心裡,就能安定下來了嗎?”
我搖頭,說:“不能。這顆心,就像青蛙被放在燒紅的鐵板上,雖然明知道無法逃脫,但還是會身不由己地跳啊跳啊,心裡幻想著,哪怕能離開那種灼痛一秒鐘也好。”
你說:“這樣不對。逃避不是解決心裡痛苦的辦法。面對,才是解決之道。”
你按住我的手。
你說:“不要動,就停在這兒,停下。”
一首吉他曲在房間裡響著。樂手的手指每一下都撥弄在我的心上。
你看著我。你說:“保持不要動。手不要動。心也不要動。”
你說:“就這樣,身心都保持寧靜,泰然不動。”
我們彼此看著,長久地沉默。
時間在樂曲的聲音中汩汩流動。
你說:“就這樣不動。痛苦,它自己就會流走。它自己會離開你。”
你說:“事實上,任何一種痛苦,哪怕是最劇烈的痛苦,它也無法在我們身心之中,永久停留。它無法長久地佔據我們。”
我說:“幸福也是如此吧。哪怕是最甜蜜的幸福,也同樣無法長久地停留。”
你說:“是的。無法停留。”
我說:“那,怎麼辦呢?”
你說:“那就讓幸福來,讓幸福走;讓痛苦來,讓痛苦走。”
你說:“不要動。任其來去,不管是什麼。”
我說:“解決辦法就是這樣嗎?”
你說:“是的。就是這樣。”
你從我手裡拿過收音機。
你把電源的旋鈕咔吧一聲關上了。
你說:“感覺迷惘的時候,感覺不安的時候,感覺痛苦的時候,不要去聽外面的聲音。要聽內心的。”
(三)
穿越了千年的沼澤,深不見底的黑暗,我終於站在了你住處的走廊裡。
吊掛在走廊上的臘魚臘肉,現在不見了。人們在過年的時候,把它們都摘下來吃掉了。曾經存在過的那些生命,就這樣屍骨無存,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廊顯得比平時更高更寬,有點空空蕩蕩的,讓我覺得非常沒有安全感。
我站在門外等著,有點不敢敲門。我害怕見到那些場景,害怕看到你陷入疼痛的折磨。
門裡沒有聲音。
我遲疑了一下,舉手輕輕地敲了一下門。
我聽到門裡有了一些聲音。你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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