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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與我真正結下不解之緣並不是在長達22年的勞改時期。那時,在中國任何一個地方勞改都一樣,“天下老鴰一般黑”,我不論跑在哪個省區市縣鄉都逃不脫出生入死的命運。這段不解之緣。也不是在我徹底平反重新執筆寫作以後結下。我成為一名作家,有更多的誘惑讓我離開寧夏,我的祖籍江蘇、我青少年時期居住過的城市包括北京,都有單位向我招手。我也曾動搖猶豫過。進入80年代,寧夏已非50年代的寧夏,黃河已非50年代我初識的黃河。寧夏人口從不足100萬膨脹到近600萬,與全國其他所有城市相同,在現代化程序中失去了原始質樸的面貌,變得摩登時尚起來。很多朋友來寧夏,都會驚奇於他們印象中偏僻荒涼的地方竟也如此“現代”。而他們讚賞的東西在我這個老寧夏人來看,卻是我失去的東西。一切都隨風而去了。我把青春全部埋葬在這裡,埋葬我青春的土壤卻被劇烈地翻動而使我的靈魂不安,再遷移到任何一個地方去都無所謂了。但命運卻給了我這麼一塊土地,終於牢牢地將我固定在這裡。

寧夏有個鎮北堡(4)

這個地方叫“鎮北堡”。

我想,再沒有一個作家像我這樣,不但改寫了一個地方的歷史,還改變了一個地方的地理面貌和人文景觀,使周圍數千人靠它吃飯。鎮北堡雖然不大,卻對寧夏非常重要,現在已經被寧夏領導人和老百姓稱為“寧夏之寶”,是寧夏首府銀川市唯一的國家AAAA級景區,各種媒體包括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凡介紹寧夏一定會將“鎮北堡西部影城”列為首選之一。我常常覺得這比我在文學創作上的成績還值得欣慰。

第一次到鎮北堡在1962年春。1961年12月,我第一次勞改釋放,經過“低標準瓜菜代”餓死了數千萬人的全民大饑荒,我萬分僥倖地活了下來。公職早被開除了,釋放了也不能回原單位工作,只能聽從分配到銀川市郊的南梁農場當農業工人。兩個農場是緊鄰,只隔一條渠溝(22年中我就在這條渠溝間過來過去,反覆勞改反覆就業),但場部與場部之間卻有50多里遠的廣闊的田野,步行要六、七個小時。從勞改農場到南梁農場的路途,完全和我的小說《綠化樹》中所描寫的相同。到南梁農場報到時已是黃昏,傍晚又被分到生產隊。隊長看我這個年輕人骨瘦如柴,風也吹得倒,再叫我到農田勞動等於要我命,就叫我去看管菜窖。北方地區冬季不生產蔬菜,在秋天就需把蘿蔔白菜土豆這類可以儲存的蔬菜窖藏起來,以備整個冬季食用。蘿蔔白菜土豆自己不會跑,派人看管是怕人偷,可是我就監守自盜,首先偷吃起來。我甚至認為隊長的用意就是叫我偷吃,和今天某些貪官體會領導的意圖相似。每天,進了菜窖,先用鐮刀切滿滿一臉盆白菜土豆放在土爐子上煮。我的破臉盆既洗臉又洗腳洗衣服還用來煮菜,用現在的詞彙可叫“多功能盆”。開始享受的時候只知道拼命往肚子裡填,大快朵頤。吃了幾頓就覺得寡味的蔬菜噎在嗓子眼難以下嚥,吃多了還會發嘔,才發覺鹽對人的重要,難怪歷朝歷代政府都要壟斷食鹽貿易。

到哪裡找鹽呢?我就業的南梁農場有個小賣部,但就為了防止農工偷來蔬菜在自己家裡開小灶,偏偏不賣鹽,讓我不得不佩服經濟的高度壟斷與專制政體配合得天衣無縫。問農場的老住戶,說是農場南邊有個叫“鎮北堡”的地方有個集市,可以到那裡去碰碰運氣。於是我就在一個難得的假日去鎮北堡趕集。反正到處是荒野,連一條羊腸小道也沒有,一直往南走就行了。

這裡,為了介紹鎮北堡當年的面貌,我要引用小說《綠化樹》中的一段文字。小說中這段文字完全是寫實的,只是因為文學創作的需要把“鎮北堡”改成了“鎮南堡”。小說中這樣寫道:

鎮南堡和我想象的全然不同,我懊悔一上午急急忙忙地趕了三十里路,走得我腳底板生疼。

所謂集鎮,不過是過去的牧主在草場上修建的一個土寨子。坐落在山腳下的一片卵石和砂礫中間,周圍稀稀落落地長著些芨芨草。用黃土夯築的土牆裡,住著十來戶人家,還沒有我們一隊的人多。土牆的大門早被拆去了,來往的人就從一個像豁牙般難看的洞口鑽進鑽出。但這裡有個一間土房子的郵政代辦所,兩間土房子的派出所,所以似乎也成了個政治經濟中心。今天逢集,人比平時多一些,倒也熙熙攘攘的,使我想起好萊塢所拍的中東影片,如《碧血黃沙》中的阿拉伯小集市的場景。

我先到郵政代辦所給我媽媽發信,告訴她老人家,我的處分解除了,現在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工人,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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