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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金魚的金魚缸,白瓷缸上細細描出橙紅的魚藻,牆壁上掛著陸小曼的油畫……這間屋子充實到擁擠的地步,塞滿了金的銀的鑲珠嵌玉的物事,可是獨獨沒有親情!
她恨!
穿著各色繡花鞋黑布鞋牛皮鞋的腳在面前雜沓往來,滿屋子都是人,可沒有人味兒!她恨!她恨!她恨!
如果眼睛裡可以噴出火來,她希望燒掉這屋子,也燒掉她自己,可是最終她只是無力地閉上眼睛,再也不能動彈。
何干早嚇得傻了。這是親爹親閨女呀,如何動起手來竟像前世仇人一般。她扎撒著手,拉不開也拉著,勸著,求著,眼看小姐已經躺著不動了,老爺還不停腳地踢著,這是想要小姐的命啊!別的人也都看著實在不像話了,都擁上來勸著,終於拉開了,張廷重猶喘著粗氣說:“把她關起來,沒我的話,誰也不許放她出來!誰敢私放了她,我扒她的皮!”
愛玲慢吞吞地爬起來,走到浴室裡照鏡子,看到身上的傷,臉上的紅指印,預備立刻報巡捕房去。卻被看門的巡警攔住了說:“門鎖著呢,鑰匙在老爺那兒。”愛玲撲上去,叫鬧踢門,希望引起鐵門外崗警的注意,終是不行。反把張廷重惹得更加火冒三丈,抄起一隻碩大的白瓷花瓶便砸過來——幸好沒砸到,摔在牆上爆炸開來,把滿屋子的人嚇了一跳,更把何干驚得魂飛魄散,只怕又要再打一頓,忙忙拉了小姐進房,哭著:“你怎麼會弄到這樣呢?”
愛玲忍到這會兒,這才抱住奶媽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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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想到,父女反目成仇,竟可以漠視骨肉情,做到這般決絕——這一次爭執,使張愛玲陷入幽禁生活長達大半年之久。
房間在一樓,原本就暗,窗外又種滿了樹,一年年長大起來,把陽光都遮住了,努力擠過樹葉的間隙漏出來的,不是光,只是影,每一次躥動都是一場鬼魂的魘舞。陽臺上有木的欄杆,欄杆外秋冬的淡青的天上有飛機掠過的白線,對面的門樓上挑起灰石的鹿角,底下累累兩排小石菩薩……
不眠之夜,當她撒目四望,只覺黑沉沉的屋子裡到處都潛伏著靜靜殺機,隨時要將她吞噬。 。。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3)
死,第一次離得這樣近,彷彿一隻咻咻的小獸,磨磨蹭蹭地挨近。她甚至可以感覺得到那小獸伸長了舌頭的貪婪的熱氣。
“我父親揚言說要用手槍打死我。我暫時被監禁在空房裡。我生在裡面的這座房屋忽然變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現出青白的粉牆,片面的,癲狂的。
Beverley Nichols有一句詩關於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著月亮光。’我讀到它就想到我們家樓板上的藍色的月光,那靜靜的殺機。
我也知道我父親決不能把我弄死,不過關幾年,等我放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是我了。數星期內我已經老了許多年。我把手緊緊捏著陽臺上的木欄杆,彷彿木頭上可以榨出水來。頭上是赫赫的藍天,那時候的天是有聲音的,因為滿天的飛機。我希望有個炸彈掉在我們家,就同他們死在一起我也願意。”(張愛玲:《私語》)
陰暗的屋子,陰暗的心境,張愛玲得了痢疾病倒了。上吐下瀉,渾身無力,一日更比一日虛弱,像一盞紙燈籠,風一吹就要滅了。
何干心急如焚,只是想不出辦法來。早在小姐捱打的當天,她已經偷偷打了電話給她舅舅。第二天一早,舅舅約了姑姑張茂淵一起上門來替愛玲求情,再次提起讓愛玲出國讀書的事。然而張廷重板著一張臉什麼也聽不進去,孫用蕃又在一邊冷嘲熱諷,說張茂淵“是來捉鴉片的麼?”三言兩語調唆得兄妹倆動起手來,張廷重故伎重施地抓起支菸槍便扔過去,把張茂淵的眼鏡也打碎了,臉上的皮都被擦破了,流了好多血,還是舅老爺使勁拉開的。
臨走,張茂淵賭咒發誓地說:“我以後再也不踏進你家的門!”後來聽說上醫院縫了六針,沒有報警,到底還是怕丟人。然而她果然也就不再登張家的門了。
張廷重父女、兄妹反目,得意了孫用蕃,愁壞了何干。眼看著小姐命懸一線,竟是連個可求救的人也沒有,萬般無奈,只得鬥起膽子來,躲開孫用蕃的耳目拼著捱罵偷偷找老爺哭訴了幾次,苦勸:“小姐畢竟是老爺的親生女兒,養得這麼大了,又正是好年齡,難不成就看她這樣死了嗎?親戚聽著也不像,以為老爺心狠,害死自己親閨女。改天要是有人問起小姐得的什麼病,是怎麼死的,可叫大家怎麼說呢?”
張廷重聽了,也覺堪憂,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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