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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瓠子歌》曰:“吾山平兮鉅野溢。”
鉅野澤處於梁宋與齊魯之間,是濟水中游的大蓄水池,方圓數百里,山幽水深、灌木林莽,亂世時是盜蹠、彭越等落草為寇之地,天下承平之際,則成了昌邑王狩獵的私苑。
四月下旬,鉅野澤畔結駟百乘,旌旗蔽日,野火之起也若雲霓,虎嗥之聲若雷霆,昌邑王劉賀來此數日,圍獵已經乏味了也不要緊,漢代的貴族最會找樂子。
鉅野澤行宮外有一大片空地,用木柵欄圍成了方數里的大圈,又設望樓使人站在上面,看的就是場中的馳逐之戲。
馳逐源於戰國時的田齊,田忌的故事賽馬人盡皆知,到了漢代,發展成了馳車和馳馬兩種,當年漢文帝巡視霸陵,便欲親自駕車馳下峻阪找找刺激,被大臣袁盎扯住馬轡阻止。
今日在昌邑國,卻無人能阻止昌邑王劉賀親自上陣,享受高速飛馳的快樂。
卻見場中遙遙領先的,是四匹白馬拉著的戎車,身穿勁裝騎士服的御者乃是劉賀最喜愛的大奴“善”,車技精湛。昌邑王自己則坐在後面,他才十八歲,身材高大,明明是個貴族,臉色卻被太陽曬得發黑,小眼睛,鼻子尖而低,鬍鬚很少。他或回頭瞧瞧後邊的人還有多遠,或指著終點對善道:
“快些!再快些!”
劉賀年紀小小其父便薨了,母親也不久於人世,是由昌邑哀王的奴僕們養大,少時經常哭鬧,怎麼哄都不管用,最後奴僕們發現,將少主帶上飛馳的車上時,他竟破涕為笑。
漸漸年長後,劉賀顯現出了很像其祖父漢武帝的一面,那便是閒不住,時常帶人馳騁於封國之內,二十多個縣都去了個遍,但還是最喜歡山清水秀的大野澤。
不過劉賀的快樂時光很快就結束了,一騎不顧衛士阻攔,馳入場中,在塵土飛揚的賽車場中大聲呼喊,讓劉賀停車。
劉賀一開始還有些不快,可等他看清來的是中尉王吉後,連忙拍了拍大奴善:“快停下,是王子陽來了。”
這位琅琊儒生出身的中尉,可是真會衝過來扯他馬轡的。
王吉過來後,劉賀不等他發話,就主動下車認了個慫:
“上次寡人不到半天,就帶著親隨駕車在國中跑了兩百里,中尉便勸誡寡人,說古時候軍隊每天行三十里,《詩》雲:匪風發兮,匪車揭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意思是說,飄風發發不是古時有道之風,疾驅如飛不是古時有道之車。寡人在外馳騁,讓百姓停止種田養蠶,修路牽馬,實在不該。”
他指著這廣袤的賽馬場,得意洋洋地說道:
“如今寡人吸取教訓,在路上就不馳騁了,只在大野澤畔畫了圈跑馬,這就不耽擱農事了罷?”
然而王吉卻嘆息一聲道:“難道在農忙之時被徵召來修繕場地,築起望樓的不是百姓麼?大王不愛經術而以逸為樂,從小就喜歡坐在車上奔跑不息,早上冒著霧霜,白天蒙受塵埃,夏天被烈日暴曬,冬天被風寒所襲,弄得疲憊不堪,身體逐漸瘦弱……”
他看著劉賀滿是汗的面容道:“臉也曬黑了,這不是保全壽命的好辦法,更不是提高仁義的好手段。”
然後便是一番勸誡劉賀“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的話。
王吉結合自身經歷道:“讀書能使人發憤忘食,日新厥德,那種快樂,豈是車馬之樂能相提並論的?”
然而劉賀想到那少傅夏侯勝教的尚書之類就頭疼,學習並不能使自己快樂,玩耍才能,他就是個坦率的俗人啊。
年輕的昌邑王雖然不守常道,卻並非聽不進人話,暴戾拒諫的王,尤其是對王吉十分禮遇尊重,只點頭認錯,又下令道:
“寡人年少,做事難免有不周的地方,中尉王吉忠誠,屢次輔佐寡人改過。夏侯少傅給孤講過齊威王的故事,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謁者千秋,去庖廚取牛肉五百斤,酒五石,乾肉五束,賜給中尉作為獎賞!”
“牛肉!?”王吉大驚,壓低聲音:“大王又殺牛了?”
為了保護耕牛,在大漢,殺牛是犯法的,諸侯無故不殺牛,除非遇上隆重的祭祀。
劉賀連忙矢口否認:“是野牛,大野澤中的野水牛,寡人獵到的。”
王吉又嘆了口氣,重新進入進諫模式了:“大王,當今天子仁慈聖明,至今尚思念孝武皇帝未敢懈怠,絕無宮館、囿池、弋獵之事,大王也應該效仿,以承聖意啊。”
“唯唯,夏侯少傅也是這麼勸寡人的,寡人以後會收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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