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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如懿宿在養心殿。皇帝睡得極熟,她卻輾轉無眠,只是一任他牽住自己的手沉沉睡去。呵,真是酣眠。她盯著枕邊人熟睡中的面孔,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有溫暖而誘惑的姿態,眼角新生的細紋亦不能掩飾他巍峨如玉山的容顏。當真是個俊逸的男子,不為歲月所辜負。
她的手與他緊緊交握,在他熟悉的掌紋裡默默感知著彼此年華的逝去。到底,他們都已經變了。他不再是翩翩少年,而是頗具城府的帝王;而自己,亦不再是嬌縱任性的閨秀,而是善於謀算的宮妃。但,無論如何,他們都還是般配的。因著這般配,才不致彼此離散太久。
如懿出神地想著,忽然覺得有些冷。她伸手抓住錦被緊緊裹住自己的身體,卻在那一剎那察覺,如果靠近身邊身體溫暖的男人,會是更好的選擇,然而,她還是選擇了自己保護自己,哪怕是在與自己肌膚相親過的男人身邊。
這一種下意識,幾乎在瞬間逼出了她一身冷汗。是,或許在她的心底,這個男人未必能保護自己。那麼會是誰,誰才能在危險的境地裡義無反顧地護住自己。她細細尋思,細細尋覓,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凌雲徹。
那個小小的侍衛,他有著烏墨天空裡明燦如星子的眼睛。哪怕你知道,他也心懷向上的**,但他的眼睛,不似她一直看過的那些男人的眼睛,只被**和權勢矇住了的眼睛。
這樣隱秘而不可對人言說的想法,讓她在溫暖綿綿的被褥裡冒著涼浸浸的寒意。驟然,皇帝的呻吟聲在睡夢中響起,他溫柔地呢喃:“琅,琅……”
如懿仔細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是孝賢皇后的閨名。在她的記憶裡,皇帝從未這樣叫過皇后的閨名,他一直是以身份來稱呼她,“福晉”或者“皇后”。
她看著皇帝在睡夢裡痛苦地搖著頭,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終於忍不住推醒了皇帝,輕柔替他擦拭著汗水:“皇上,您怎麼了?”
皇帝驚坐起來,有瞬間的茫然,看著帳外微弱的燭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氣息起伏不定。
如懿柔聲問:“皇上,您是不是夢魘了?”
皇帝緩過神來,疲乏地靠在枕上,搖頭道:“如懿,朕夢見了孝賢皇后。她站在朕的床前,滿臉淚水地追問朕,日後會有誰取代她入主長春宮。她還一直追問朕:皇上皇上,你為什麼那麼久沒叫過臣妾的閨名?你是不是還在懷疑臣妾,怨恨臣妾?”皇帝頹然地低下頭,“這樣的話,皇后在臨終前也問過朕。但朕念著她往日的過錯,始終不肯叫她一聲‘琅’,所以她追入朕的夢裡,死死纏著朕不放。”
如懿看著皇帝,神色清淡溫然,有著讓人平靜的力量:“人無完人。孝賢皇后雖然有她的錯失,但她對皇上的心也是無人能取代的。”
燭影搖動暗紅燁燁,皇帝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寢殿中並不真切,深邃的眼眸彷彿一潭深不見底的池水。良久,皇帝長舒了一口氣,喚進毓瑚道:“你去告訴李玉,傳朕的旨意,長春宮是孝賢皇后生前的寢宮,朕要保留孝賢皇后居住時的所有陳設,凡是她使用過的奩具、衣物,一切按原樣擺放。再將孝賢皇后生前用過的東珠頂冠和東珠朝珠供奉在長春宮。”他思量片刻,又道,“等等,去把慧賢皇貴妃的畫像也供在那裡。還有,每年的臘月二十五和忌辰時,朕都會前往親臨憑弔。長春宮,朕不會再讓別的嬪妃居住。”
毓瑚答應著退了下去,如懿默默聽著皇帝的種種囑咐,神色安靜如常:“皇上這樣做,孝賢皇后地下有知,也會安慰。皇上可以安心了。”
皇帝鬱然長嘆:“朕作了一篇懷念孝賢皇后的《述悲賦》。過幾日,朕會親自抄錄送與皇后靈前焚化,希望她在九泉之下與永璉和永琮母子相聚,能夠稍稍寬慰吧。”
夜風拂動芙蓉錦帳堆雪似的輕紗,帳上的鏤空銀線串珠刺繡花紋晶光瑩然,床頭的赤金九龍帳鉤在晃動中輕微作響,連那龍口中含著的明珠亦散出遊弋不定的光。皇帝復又躺下,沉沉睡去。如懿望著他,只覺得心底有無數端緒縈繞輾轉。最後,亦只能閉上眼,勉力睡去。
這一覺睡得輕淺,如懿醒來時,皇帝正起身準備穿戴了前去上朝。如懿已無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帝穿上龍袍,扣好盤金紐子。皇帝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如懿站在他跟前,正好夠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覺得他呼吸間暖暖的氣息拂上面頰亦有滯緩的意味,輕聲道:“皇上昨夜沒有睡好,等下回來,臣妾熬著杜仲雪參紅棗湯等著皇上。”
皇帝溫言道:“這些事便交給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穩,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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