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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了酸楚。每每這個時候,便會想起,那年的煙柳濛濛時節,與皇帝的初遇。
彼時,她還是高門玉樓裡的深宅閨秀,因著表姑母嫁得那樣高貴美好,也生出了一點不知天高地厚的心。她知道的,她會嫁到皇室。卻極想,與姑母一樣,承擔起一個家族的榮華,步步踏在紫禁城的朱門錦繡之內。可是偏偏,齊妃的親生子,皇后撫養的三阿哥弘時,中意的人並不是她。一個錯失,眼看著他削爵,去宗籍,逐出玉牒,最後賜死。
一顆心除了驚惶不定,更有一重快意。他是那樣看不上她,寧願去喜歡不該喜歡上的人。
於是那樣尷尬的時候,遇到了如今的夫君。
當時皇帝僅剩下的兩位成年的阿哥里,五阿哥豪放不羈,四阿哥端穩持重之餘卻不失一段玉樹風流。明明是身世普普的皇子,卻偏偏更像一個“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翩翩濁世公子。
那一瞬間,便動了心意,忖度著哪怕他是“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的人,便也顧不得自己一顆芳心了。
在冷宮的浸淫裡,或是深宮靜院午夜醒轉,夢醒衾寒的時候,會憶起很多年前,姑母與當今太后安排著他們見了一次。
姑母含笑輕聲喚著“青櫻”,她便輕輕巧巧,蓮步姍姍,從十二扇泥金仕女簪破圖風後轉出來,杏子紅透紗繡牡丹含露閃緞長裙緩緩漾起一點漣漪般的微瀾,連腰帶上垂的一對白玉鷓鴣櫻桃佩都微微搖曳,彷彿一朵綻放在暗夜微風裡的紅薔薇。
不,她如何不想保持大家閨秀的沉穩篤定,安寧無波,而是,實在是在屏風後一點窺視的害羞,讓她晃了晃心思,願意捧著一顆一瓣一瓣綻放的胭脂色的心,一直一直沉靜下來,沉到塵埃的底處去。
那時她也不過十三四歲,單衫杏子紅,雙鬟鴉雛色。
一轉身,一抬頭,眼簾裡撞入了以為可以依靠一生的人。那時候的他,不過是一襲月華色淡淡青衣,袖口是極素淨的暗色花紋,仔細瞧去是唐棣之華的圖紋,腰間只一根明黃色帶子,曉諭皇子身份。
她無端地便想起那一句:“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
怎麼會遙遠呢?如果是真切的緣分,再遠,這個人也會來到你身邊。
他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淡淡含笑間,便是清明天際朗月入懷。可是他即便那樣笑著,也難免有一分失勢皇子的蕭索,蕭蕭肅肅,若孤松獨立山巔之風。
她一貫倨傲的心,莫名地就顫了顫,生了一股相憐之意。
真的,是君須憐我我憐君。他有他身世的不堪,自己也有自己的難為。
然後,亦見過一兩次。不過是姑母或者當今太后的安排。
她替太后抄書,他來請安,有時替她磨墨,喚一聲“青櫻妹妹”。她抬起頭來,並沒有旁人在,他望住她,也不過,就是相視一笑罷了。
還有一次,是陪著滿宮的嬪妃們在清音閣看戲,有一出是他點的,便是《牆頭馬上》。戲臺上的戲子歌舞泣笑,唱的是別人的人生百態。她卻被一闋引子惹動了心腸。“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她忽然便沉了心思,抬起眼,正望見他也含了一縷笑,沉沉望住自己。就是這般,遙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彷彿是暮春裡遲遲未開的花苞,忽然一陣春風至,便張開了重重心瓣,露出一點杏色的蕊。
身邊有花朵燻然的陶陶氣味,好像一整個春天,都留在了身邊,遲遲不去。
為著這個,她便肯了。肯只是一個側福晉的地位,肯按下一顆欲比天高的心,肯容忍他的身側枕邊,眼底心間,還有旁人。
那便是一顆初見的痴心了。
而到了如今,她還能如何呢?位分也罷,恩寵也罷,一直引以為依靠的,不過是他口中常說的三個字:你放心。
可原來,到了放心的時候,卻徹底沒有讓她放心過。
還不如海蘭,從來不深愛,所以不看,不聽,不信,倒安安穩穩,平安富貴了。
如懿一副柔腸百轉千回,正凝神間,卻見惢心匆匆轉進房裡道:“小主,海蘭小主剛讓人從圓明園遞來的訊息,老爺他——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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