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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閒來卷經看,三境俱惘然,恰似故影至,逢笑問前因。
話說田姜察覺有人擋道,抬首定睛打量他,是位禪僧,著茶褐常服、披青絛玉色袈裟,眉清目秀,溫文儒雅,十分豐俊不俗。
田姜心中大駭,乍見之下還道沈二爺出家了呢,再細盯他容貌,卻少了多年斡旋朝堂沾染的極深城府,顯得愈發玉潤透徹。
她輕舒口氣,若沒猜錯,十之八九來人是那位遁入空門的沈四爺了。
帶路僧人恭敬打個問訊:“明月法師怎在此處?”
被喚明月的禪僧也似神魂才返,輕拈手中佛珠,語氣柔和道:“遵普靜方丈之言,前來點撥這位女施主幾句。”即朝田姜道聲請,並未再多說,踅身朝竹林深處穩健而去。
田姜跟隨在後,近至處小小禪房,噶吱推門跨過檻,但見好一派清幽景緻:菩提自在生,空翠滿庭陰,一鳥宿疏桐,數蝶啄草花。
有刷刷聲入耳,卻是個小沙彌在認真灑掃庭院,見得人來,連忙止行端站,合掌問諾。
沈勉說甚麼也不肯進禪室,田姜便讓翠梅陪他在院裡,自撩裙走進室內,明月已在佛前點著一盞琉璃海燈,至矮桌前盤膝於蒲團之上,再請她面對面安坐。
田姜捧肚小心坐下,看著明月燒點一爐檀香,嫋嫋清煙氤氳了他的眉眼。
遂低聲問:“沈老夫人要去金陵修養病體,途經天福寺,明月法師不去與她辭行麼?”
明月未曾接話,只是提起紫砂壺斟茶,眼見茶水溢位盞沿,滴滴落於桌面,田姜忍不得說:“已經滿了,請勿要再倒。”
明月這才止了動作,頓下紫砂壺,嗓音很平和:“你腦中此時便如這盞,充滿各種雜念妄見,若不將它們清空,貧僧所要說的,你又怎能聽得進去?!”
田姜聰穎透頂,自知他不想提及紅塵俗情,閉了閉眼再睜開,吸口氣道:“是我錯了,還請明月法師提點。”
明月默少頃才開口:“八年前貧僧還在文淵閣修訂大典,有一日與同僚來天福寺、恰遇普靜方丈,他曾問,‘你可記得自己的前生?’回他道,‘曾夢見過前生,在天若寺出家為僧,行走殿堂舍間,誦經禪堂床上,木魚佛聲滿耳,檀灰滴落寶卷,至三更斜月朦朧、萬籟俱靜時,憑己之力普渡宿怨各去超生。’”
“普靜方丈因此勸誡,‘即然如此,你何不了斷塵緣,一心向佛,方不辜負前世修持的德行。’貧僧哪裡肯聽,年少氣盛,尚貪念紅塵俗世的錦繡繁華,是以一笑了之,普靜方丈因此感慨,‘你非得墮入情孽苦海才得參悟麼?’倒那時再悟,已為時晚矣。”
田姜凝神細聽,想想道:“這便是明月法師還帶髮修行之因麼?”他雖帶著毗盧帽,但耳邊有絲鬢髮漏出,被她看透。
明月並不慌急,抬手理帽,笑容很淺淡:“普靜方丈不肯於貧僧剃度,只道六根不淨、俗緣未除,還需潛心佛法,至不為五欲所動之時,方會親自於我落髮出家。”他又道:“人各有自己的宿命,萬事不得強勉,否則便會如貧僧這般,捨近求遠,反倒弄巧成拙。”
田姜問:“明月法師所言是常理,常理未必適用眾生,如今夫君下入昭獄,我又身懷六甲,沈氏一族動盪飄搖,您說該如何是好呢?”
明月不答,只道:“佛陀曾建寺院與道士廟觀為鄰,道士不滿,常變幻魑魅魍魎擾亂寺中僧眾,意欲將其唬走,確實許多年輕沙彌禁不住逃離,可佛陀卻在那處久經數年,道士法術用盡,終棄觀而去。”他頓了頓:“道士法術高強,佛陀怎會勝過了他?”
田姜搖頭:“請法師賜教!”
明月回話:“只一個‘無’字,法術終有限、有盡、有量、有邊;而佛陀無法術、無盡、無量、無邊。無與有之始,是以不變應萬變,終會功至垂成。”
田姜心如明鏡,他所說誡訓也是她目前安身立命之法,手捧香茶慢慢吃著,忽說:“明月法師很是介意無法剃度,我倒有言贈您。”
明月請她但講無妨。
田姜沉吟道:“我的五姐姐曾講過,有沙彌問佛陀,‘你得道前,每日都做甚麼?’佛陀回,‘砍柴、擔水、做飯。’沙彌又問,‘那得道後呢?’佛陀回,‘砍柴、擔水、做飯。’沙彌不解,‘那何謂得道呢?’佛陀笑曰,‘得道前,砍柴時惦著擔水、擔水惦著做飯;得道後砍柴即砍柴,擔水即擔水,做飯即做飯。”她稍頓微笑:“大道至簡,平常心是道,宿命無常,順其自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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