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貴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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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親無靠”四個字丟擲來，就像是猛地一記重拳打在心口, 李愔好半晌緩不過來。

他如今, 哪裡還有六親可靠。

卻又動了疑心，周樂是知道他李家滅門的, 讓這麼個神神叨叨的神棍來與他“六親無靠”，算是個什麼意思。

他這一動疑，周樂哪裡看不出來——換了是他, 也會作這等想法。

卻湊近來，低聲道：“我可不敢走漏了李郎君的身份。”那當然不是因為李愔是欽犯, 而是趙郡李氏響噹噹的名頭, 一旦傳揚出去, 他哪裡留得住。就是葛王, 怕也少不得拉下臉來跟他搶人。

李愔輕點了一下頭。

周樂又揚聲：“姐夫沒瞧見李郎君受了傷麼, 眼下正虛弱著, 氣色當然不好, 待養上幾日, 再看不遲。”

段榮又哼了一聲，這個周子, 就是不信他的相術。

不過要起這子的相, 也是一奇。起初只覺得有王侯之相——那已經是一等一了, 若非亂世, 平頭百姓, 幾世才修得到一個王侯。可是這幾日看來, 竟是越看越貴, 貴不可言。然而這個話，連枕邊人都不敢亂——他有分寸。

大娘想把妹子嫁給這子——當然最主要還是二孃自個兒願意，他也是贊成的，可惜周子竟不情願。

如果不是……他早翻臉走人了：這是給臉不要臉好嗎！他一個流徒之後，家貧如洗，竟能拒他婁氏的婚約——不知道婁氏家裡有多少僕僮，多少牛羊麼！好吧作為婁氏女婿，他其實也沒有數清楚過。

也罷了，認了做乾親，聊勝於無。

也確實如這子的，這些他撞見的貴人，像是太多了一點，多到他幾乎真真要懷疑起自己的相術來。特別今晚這個姓李的，大貴之相是沒得跑，只是六親緣上，他還有參不透的地方，得想想。

正要回去翻書細思量，卻聽李愔道：“先生且慢！”

段榮“哈”地一聲，面有得色。

李愔道：“先生可能看出我的妻室？”

周樂：……

還真信了。

既然李愔有這個興致，他當然不好不給面子，讓出位置。段榮坐下來，藉著火光，細細看了一回，又閉目想了半晌，最後嘆了口氣，道：“我了，怕得罪郎君，周不依……”

周樂：……

這個神棍喜歡到處給人看相的毛病又不是一回兩回了，幾時擔心過他依不依的，這會兒倒好，拿起喬來。

李愔道：“先生但無妨。”

段榮還戲謔地朝周樂看了一眼，周樂惡狠狠咬了一口肉。

段榮這才略帶遺憾地收回目光，略帶遺憾地：“恐怕夫妻緣也是薄的。郎君有克妻之相……不過郎君也不必過於擔心，克妻之事，禍福難料，譬如……”一時卻想不起克妻的好例子來，只含混過去，往下道，“我瞧著，郎君子孫卻是繁盛……”

世人湊成夫妻，多半都不過是為了繁衍，既然繁衍無礙，香火旺盛，妻室自然無足輕重。

周樂聽段榮的這個斷語，不由皺眉。他雖然不知道李愔是否已經成親，不過看他單槍匹馬到這裡，如果不是尚未娶親，那多是半妻子死在這場滅門之禍上。何必去戳人痛處呢。

李愔聽了這話，卻如五雷轟頂，整個臉都黑了。

周樂在這高皇帝遠的地方，能知道他李家滅門，已經是訊息靈通，也是事情轟動，但是他甚至不知道他與華陽訂親，自然也不會知道連翹，更不可能知道他與連翹的生死婚約。所以……

這個神棍也不該知道。

所以——

難道——

他心裡不斷盤旋起那個可怕的念頭——是的他想起來了，他想起在哪裡看到過方才周樂與神棍起的異狀了——遍地貴人。漢光武帝崛起於南陽，中興漢室，一時南陽遍地貴門，人盡公卿。

雲臺二十八將中，南陽一地就佔了九席。

並非南陽就得獨厚，人傑地靈。到底，不過子私心。人有親疏，地有遠近，同樣用人，為什麼不用相鄰故舊呢？

李愔死死攥住方才周樂交給他的樹枝，薄如蟬翼的豬頸肉還剩了大半，然而這時候便是龍肝鳳髓，他又哪裡咽得下去，滿心滿眼只是想著，如果這是龍興之地，如果這是龍興之地，那是不是意味著……

意味著……燕朝完了？

“……李、李兄？”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聽到周樂的聲音——看樣子他已經喊了他不少聲，差不多要來掐他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