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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怪呢。

這夜,我一直睡不著。大美人的慘叫不停地響在耳畔,她真的活著嗎?第二天一早,我就上學去了,經過大美人的門口,門吱地響了一下,大美人走了出來,神情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褲子上有了無數的碎洞,從碎洞裡露出身上一塊一塊的紫斑,那一定是她丈夫昨天打的。大美人你的命真大,我暗自為她慶幸。

老街還有一位怪人,叫吳莖樂。他住在縣城唯一的一座中學裡,偶爾見他經過老街,個子瘦長,青面白牙,頭髮長而捲曲,像非洲人一樣。他的青面是長年積下的黑垢,聽說他來到這裡都沒洗過臉,他的手也是黑的,像在炕洞裡蹭過一樣。每逢他出現,老街的孩子就追在他的身後,扔石頭、吐唾液,喊叫他的名字,他就像沒聽見沒看見一樣依然低著頭走他的路,不一會兒,手上拎著一袋炸果子走回來,仍是不聞不問路上的一切。我混在同伴中,追逐打罵他一陣,直到他髒黑的身影消失,對他反倒有了一種神秘的關注。他從哪兒來?為什麼成了這樣一副樣子?是誰使他變成了這樣一副樣子?……我無論是走在路上還是坐在教室裡上課,眼前總是晃動著吳莖樂的身影,我常常對老師在黑板上的講解一無所知,黑底白字並不能告訴我想知道的一切,我身旁的人和事或許就是我未來人生的標本。我注視著黑板,就像注視著一張髒黑的臉,我跟這張臉對話,詢問我想知道的一切。

“你從哪兒來?你是大學畢業生嗎?你有知識,為什麼要變成現在的樣子?”

……他緘口不回答我的問話,一雙失神的眼睛投給我木然的光束。我看著他的身影在我的幻覺裡消失,我的神經抖地一顫。這時我聽見老師喊:“黃蓉,你抬頭看黑板。”

我這才把目光射向黑板,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寫著兩個字:摧毀。是我們課本上的新課生字,我因為沒注意聽,兩個字只認識了一個“摧”,“毀”就唸不出來了。老師偏偏讓我念,我極力追憶方才同學們的發音,不知怎麼就冒出一個屎字,“摧屎”——我大聲唸了出來,教室裡“轟”地響起一片笑聲,我的耳畔就像有兩盆炭火燒烤,羞怯的臉再也揚不起來了。

放學的路上,同學們在我的身後不停地喊:“摧屎!摧屎!”糟糕,這千萬別成為我的外號。我們班已經有許多同學有了恰如其分的外號:比如“大眼賊”——一個眼睛過分大的女同學;“小耗子”——一個相貌如老鼠的男生;“小母牙子”——一個上牙床沒長牙齒的女生……這些外號被男生和女生愉快地咀嚼,深深刺激著某些同學的自尊。我真害怕,這災難會賜給我。於是我拿定主意,任由身後的同學怎樣喊叫,我就是不回頭,只要我回頭搭腔,我今後的名字就是“摧屎”了。

我像個被追攆的小雞逃回家,我媽媽正在門口晾曬被子。她見我神色慌張的樣子,就說:“怎麼像個逃兵似的?”我沒吭聲,徑直奔進屋裡,從書包裡拿出語文課本,將“摧毀”兩字一遍一遍寫在本子上。

我媽媽收好被褥,就站在我身旁。此刻我特別討厭媽媽,她怎麼這麼敏感啊,她站在我的身旁幹什麼?我什麼都不用她管,我能管好我自己。媽媽見我一遍又一遍寫“摧毀”兩字,敏感地問:“是不是上課走神讓老師罰啦?蓉兒啊,你要是不好好學習可真對不起媽媽呀,媽媽受這麼大的累都是為了你和松兒啊!……”

我白了媽媽一眼,覺得她嘮嘮叨叨真無趣。媽媽沒看見我的白眼,我就繼續寫字,我已經完全徹底熟悉了“摧毀”兩個字,它就像我的頭髮一樣自然地貼近我的頭皮。

“摧毀”兩個字很快成為記憶的沉澱,而吳莖樂的形象仍然在我的眼前揮之不去,儘管我是為他才把“毀”讀成“屎”,可這不愉快的頓號卻使我無法放棄對他的惦記。

每天,我在上學的路上左顧右盼,我盼望他的出現,證明他還活著。小城的怪人給小城增添了怪異和新奇,這怪異和新奇濃縮了小城生活的側面。不久,吳莖樂死了,說是在他的宿舍餓死的。

好長一段時間,我的眼前都晃動著一個青面白牙的怪人,他的手裡拎著一袋炸果子,那果子噴香。我嗅著噴香的果子,就像喚著一個委屈的靈魂。那靈魂四處喊冤,捕捉著替身。我恐怖地一驚,忽然發現自己的大腦漸漸豐滿,我已經長大了。

第二十七章 顫動的酒杯(1)

這個古老的縣城面貌如舊,而我已從小學步入了中學。縣城中央的清泉在陽光下閃光,清晰地映出四周的景物和樹木的平靜的陰影。這眼清泉始建於清朝乾隆年間,此泉為平地湧泉,泉水清澈見底,長流不息。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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