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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我立刻買下。北平的書價,離奇有如此者。
舊曆正月裡廠甸的書攤值得看;有些人天天巡禮去。我住的遠,每年只去一個下午——上午攤兒少。土地祠內外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地來往。也買過些零碎東西;其中有一本是《倫敦竹枝詞》,花了三毛錢。買來以後,恰好《論語》要稿子,選抄了些寄去,加上一點說明,居然得著五元稿費。這是僅有的一次,買的書賺了錢。
在倫敦的時候,從寓所出來,走過近旁小街。有一家小書店門口擺著一架舊書。上前去徘徊了一下,看見一本《牛津書話選》(ThebookLovers'Anthology),燙花布面,裝訂不馬虎,四百多面,本子也不小,準有七八成新,才一先令六便士,那時閤中國一元三毛錢,比東安市場舊洋書還賤些。這選本節錄許多名家詩文,說到書的各方面的;性質有點像葉德輝氏《書林清話》,但不像《清話》有系統;他們旨趣原是兩樣的。因為買這本書,結識了那掌櫃的;他以後給我找了不少便宜的舊書。有一種書,他找不到舊的;便和我說,他們批購新書按七五扣,他願意少賺一扣,按九扣賣給我。我沒有要他這麼辦,但是很感謝他的好意。
(原載1935年1月10日《水星》第1卷第4期)
松堂遊記
去年夏天,我們和S君夫婦在松堂住了三日。難得這三日的閒,我們約好了什麼事不管,只玩兒,也帶了兩本書,卻只是預備閒得真沒辦法時消消遣的。
出發的前夜,忽然雷雨大作。枕上頗為悵悵,難道天公這麼不做美嗎!第二天清早,一看卻是個大晴天。上了車,一路樹木帶著宿雨,綠得發亮,地下只有一些水塘,沒有一點塵土,行人也不多。又靜,又幹淨。
想著到還早呢,過了紅山頭不遠,車卻停下了。兩扇大紅門緊閉著,門額是國立清華大學西山牧場。拍了一會門,沒人出來,我們正在沒奈何,一個過路的孩子說這門上了鎖,得走旁門。旁門上掛著牌子,〃內有惡犬〃。小時候最怕狗,有點趑趄。門裡有人出來,保護著進去,一面吆喝著汪汪的群犬,一面只是說,〃不礙不礙〃。
過了兩道小門,真是豁然開朗,別有天地。一眼先是亭亭直上,又剛健又婀娜的白皮松。白皮松不算奇,多得好,你擠著我我擠著你也不算奇,疏得好,要像住宅的院子裡,四角上各來上一棵,疏不是?誰愛看?這兒就是院子大得好,就是四方八面都來得好。中間便是松堂,原是一座石亭子改造的,這座亭子高大軒敞,對得起那四圍的松樹,大理石柱,大理石欄干,都還好好的,白,滑,冷。由皮鬆沒有多少影子,堂中明窗淨几,坐下來清清楚楚覺得自己真太小,在這樣高的屋頂下。樹影子少,可不熱,廊下端詳那些松樹靈秀的姿態,潔白的面板,隱隱的一絲兒涼意便襲上心頭。
堂後一座假山,石頭並不好,堆疊得還不算傻瓜。裡頭藏著個小洞,有神龕,石桌,石凳之類。可是外邊看,不仔細看不出。得費點心去發現。假山上滿可以爬過去,不頂容易,也不頂難。後山有座無樑殿,紅牆,各色琉璃磚瓦,屋脊上三個瓶子,太陽裡古豔照人。殿在半山,巋然獨立,有俯視八極氣象。天壇的無樑殿太小,南京靈谷寺的太黯淡,又都在平地上。山上還殘留著些舊碉堡,是乾隆打金川時在西山練健銳雲梯營用的,在陰雨天或斜陽中看最有味。又有座白玉石牌坊,和碧雲寺塔院前那一座一般,不知怎樣,前年春天倒下了,看著怪不好過的。
可惜我們來的還不是時候,晚飯後在廊下黑暗裡等月亮,月亮老不上,我們什麼都談,又賭背詩詞,有時也沉默一會兒。黑暗也有黑暗的好處,松樹的長影子陰森森的有點像鬼物拿土。但是這麼看的話,松堂的院子還差得遠,白皮松也太秀氣,我想起郭沫若君《夜步十里松原》那首詩,那才夠陰森森的味兒——而且得獨自一個人。好了,月亮上來了,卻又讓雲遮去了一半,老遠的躲在樹縫裡,像個鄉下姑娘,羞答答的。從前人說:〃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真有點兒!雲越來越厚,由他罷,懶得去管了。可是想,若是一個秋夜,刮點西風也好。雖不是真松樹,但那奔騰澎湃的〃濤〃聲也該得聽吧。
西風自然是不會來的。臨睡時,我們在堂中點上了兩三支洋蠟。怯怯的焰子讓大屋頂壓著,喘不出氣來。我們隔著燭光彼此相看,也像蒙著一層煙霧。外面是連天漫地一片黑,海似的。只有遠近幾聲犬吠,教我們知道還在人間世裡。(原載1935年5月15日《清華週刊》第43卷第1期)
初到清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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