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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後來,挖墳的舉動,受到了廣大群眾無言的譴責,尤其是她媽媽又是燒香、又是磕頭,禱告菩薩神靈把所有災難都降臨到她身上,由她來承擔女兒的過錯。葉珊後悔了,可是,她又缺乏涎皮賴臉的本領,乾脆不認賬,一推六二五——本來不是她的賬嘛!但她卻寧可走贖罪這一條路,有什麼辦法!有的人連本屬於自己的錯誤和罪惡,還想方設法地解脫與推卸呢!可她倒去替別人承擔過失,整天在湖上漂泊,為魚類的生存奔走,贖那永遠也贖不完的罪。
那一天,當那塊殷紅色的石碑被扳倒,矮趴趴的墳墓被扒開,朽爛的棺木像風化了的石頭,徒有木材的外形,輕輕一磕,就化為粉末的時候,葉珊的不幸日子就開始了。
她哪裡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二十歲的女孩是和死亡這類事物無緣的,可是,除了那些手持鐵鍬挖墓的地、縣幹部外,她是站得最近的一個人。在翻開來的潮溼陰冷的泥土堆裡,蠕動的甲殼蟲,逃跑的烏梢蛇,驚慌蹦跳的癩蛤蟆,使她心驚肉跳,尤其是那形容不出的惡濁氣息,陣陣襲來,刺鼻鑽心,使她頭暈目眩。特別是會場秩序完全亂了,好奇的人過來看熱鬧,但絕大部分群眾都陸陸續續散了,有些老年人,在走出會場後,輕聲嗚咽地哭了,那哭聲( 夾雜著罵聲)使她煩擾不安。她奇怪為什麼別人聽不見,或者聽見了不往心裡去?但她很想去問個究竟,搬掉了擋路的石頭,為什麼倒要哭泣?為什麼竟然罵街?然而她不消問了,她從那些無言的群眾眼裡,看出了倘不是她辦了一件缺德的事,就是這個被挖墓毀屍的新四軍女戰士,在人們心裡埋得太深了。因此,她無法控制住自己,勉強支撐著,連她自己也不記得是怎樣從三王莊過湖回到縣城的。
她就是從這一個不幸的日子,向原來那個天真無邪的葉珊告別的。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生命史上的轉捩點,日期也許記不真切了,但那一天卻永遠在她記憶里長存。
回到縣城,她蹣跚吃力地爬上北崗,葉珊自己都詫異:為什麼要去謎園?難道她需要慰藉,需要鼓勵?不,她需要鎮靜,需要安定。特別當她穿過烈士陵園的時候,她看到那些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石碑,似乎每一塊石碑,都像一個人,站在那裡,看著她,並且瞪大眼睛詢問:“你是挖墳的嗎?”那些在墓道里栽著的長青松柏,也颯颯作響地問她:“你是挖墳的嗎?”
葉珊不怕鬼神,但是那些蟲子啦,蛇啦,又在心口扒著撓著,恨不能連腸帶胃都吐出來,心裡才能輕鬆一些似的。而且,更使她恐懼的,似乎那個被挖了墳的女人,在躡手躡腳跟在她身後,輕聲細語地追著問她:“你是挖墳的嗎?”
她害怕了,要不是迎過來的王緯宇,她非大叫起來不可。其實天色還亮,石碑上的字跡,清晰可辨。呶!那不是寫著麼?看,鮮紅鮮紅——
共產黨員趙亮之墓
那一筆瀟灑的行書,是老夫子的板橋書法。王緯宇認得出來,葉珊自然不曉得,不過,總算好,此刻她不那麼緊張和心裡難受了。
王緯宇其實和葉珊同時到達縣城,他的吉普車快,回到謎園,折回頭來迎接葉珊。因為他在路上,已經看見那嬌俏的身影,在往北崗上爬著。現在寂寥恬靜的陵園裡,在灰濛濛的薄暮裡,只有他和那個突然變得軟弱的女性,慢慢地踱著。
葉珊向他顛三倒四地說著挖墳的細節,根本不去注意,這個她崇拜的人物,那異常的激動。儘管他裝得很平靜,但眼裡的光彩卻表明內心在交戰,只有獵人在等待瞄準扳動槍機時,才會有這種外鬆內緊的神態。
今天,他還是多少年來少有的愉快,不錯,他挖過他老子的墳,今天,又挖掉蘆花的墳,但他絕不是報父仇,那隻不過是偶然的不算牽強的巧合。主要的,是搬去了心靈上的一塊石頭,她是於而龍的精神支柱,只有在最堅實的柱腳下,把基礎鬆動,那巍峨的石柱才能倒下。那麼說,下一塊石塊,將要來搬那塊驕縱的、不可一世的於而龍。仗要一個一個地打,路要一步一步地走。“王緯宇,掛起風帆吧!風向變得對你越來越有利啦!”
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攬住那個年輕姑娘的腰肢,也許他過分集中精力在腦海裡與假想敵在較量,誰知那個年輕姑娘拒絕過沒有?躲閃過沒有?反正此刻那軟軟的纖腰在他的膀臂裡。也許天色漸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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