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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而龍懂得他那笑聲裡,意味些什麼。“老朋友,你操的哪門子心呢?連你自己,至今還是個樑上君子,沒著沒落,結論也做不出,倒有閒情逸致,去過問完全不用你過問的事。要不是你耗資千萬,去建實驗場,也許你今天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總有一天,會有人站在被告席上的。”於而龍望著那毫無一絲邪惡的臉,認為有必要這樣說。

“可你,已經提審過,並且嘗著甜頭啦!”他斟上咖啡,推過來方糖罐:“如果你嫌不甜的話,還可以再放點。”

是的,於而龍自忖著:耗資千萬是我的過錯,直到今天,我不是還為這個實驗場,在贖我的罪麼?但是一想到那巨大的動力實驗基地,已經飽受劫掠,再大拆大卸,連電子計算機都要變賣,怕是魂都招不回來。於而龍從來不曾乞求過誰:“你得說話呀,老王,你去對那些少爺們講,我們中華民族不能活了今天,不顧明天。對一個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家來講,實驗場絕不是太大。這不是我的話,建廠時中央的決定,老王啊老王!那是我們花了多少外匯買回來的呀,老王,得要多少列車雞蛋、蘋果、豬肉才換到手的呀!”

“幹嘛這樣激動,注意你的心臟病才好!”

也許是濃咖啡的興奮作用,要不,就是他關切實驗場之情溢於言表,果真覺得心前區有點不太舒服,似乎是發病前的不祥之兆。

立刻想起幾個月前,揹著氧氣枕頭被逼上臺做檢查的情景,趕緊含了一片硝酸甘油。

王緯宇那時飛黃騰達,一個實驗場算得了什麼,真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於而龍,你和頑固的“將軍”一樣,只知守著一棵樹吊死,那種樸質愚拙的情感,是又可笑,又可憐啊!“……不過,要是建廠初期我在的話,一定也不會贊成你那種做法的。”

“什麼做法?”

“正如後來大家批判你的,貪大求洋唄!”

“啊!你——”於而龍氣得手裡的杯子都顫抖了。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六十年代,王緯宇剛調來工廠,曾經竭力稱頌實驗場是皇冠上的一顆明珠,讚譽廖總工程師的動力理論為諾貝爾獎金的可能獲得者。當時,他興奮地拍著於而龍的肩膀:“你不愧是條翻江倒海的蛟龍,真行啊!這雙撈魚摸蝦的手,倒有搞一番大事業的氣魄……”

他當然不會忘記的,但現在卻臉皮一點也不紅地說:“那有什麼可以奇怪的,老於,你別瞪著你的牛眼睛。我是研究過歷史的,時間的辯證法,總是不停地修正人們的陳腐觀點。過去,曾經視之為正確的東西,隔了一些日子,可能變為謬誤;反過來講,一些荒誕不經的、別出心裁的事物,倒可能是頂禮膜拜的真理。要不斷以新的眼光去衡量,要有勇氣去改變昨天的觀點,甚至一個小時以前的觀點。沒有什麼神聖的準則。再說,這樣龐大的實驗場,對工廠來講,很像雞窩裡臥著一隻鳳凰,不倫不類啊……”

“你給我閉嘴!”於而龍實在壓不住火,他快要爆炸了。

“幹什麼?幹什麼?”王緯宇連忙遞給於而龍一條毛巾,擦那潑濺出來的咖啡汁。“活見鬼,肝火這麼旺,你算是聽不得半點不同意見。”心裡想:也就看在多年共事的分上,擔待罷了。真可笑,此人至今還拉不下架子,就像孔乙己那樣,不肯賣掉長衫,怕丟了斯文一樣地令人可悲。很難理解於而龍對於工廠的奇怪情感,難道還有什麼牽連麼?沒啦!六七年第一次被打倒,七六年第二次被打倒。事不過三,歷史已經給你作出判決,老朋友,承認現實吧!

於而龍也覺得自己過分,推開了王緯宇送來的聽裝中華牌香菸,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雪茄,點燃了。然後婉轉地,同時也有點痛心地說:“你大概不知道,那個乳毛未褪、狗屁不通的專家組長,也曾經像你這樣嘲笑過我!”

王緯宇調工廠前,外國專家在一夜間就全都撤走了,那時,他剛來,和於而龍並肩度過了一些難忘的歲月,使差點停擺的工廠,又正常地運轉起來。

“……也許出於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要不,就是嫉妒心理作怪;那個剛拿到文憑就來中國當專家的別爾烏津,對實驗場發表些什麼感想:‘尊敬的廠長同志,你想在一個早晨,就把天國建成,使我欽佩。可是,除了密斯特廖,原諒我提個問題,使用實驗場的中國專家在哪裡?怕還在小學一年級課桌前坐著吧?’聽,老王,他就這樣挖苦我們,瞧不起我們。那種妄自尊大的習性,並不只是一個別爾烏津,我在那個國家實習過兩年,我有發言權……”

於而龍站起來踱著,由於腳底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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