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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進來吧!擠一擠!老廠長難得來一回馬棚,就是大夥兒的客人啦!我記得小時候,老廠長常來馬棚串門,如今來得少啦,不怪他嘛。大家說是不是?來吧,能喝的喝,能吃的吃,讓老廠長一塊跟咱們高興高興。”
“好哇!好哇!新娘子先敬老團長一杯!”
他舉起杯來。騎兵們都挺體諒他,知道他發作過一次險幾喪命的心臟病,知道他來一趟馬棚,應該說不那麼容易,不知什麼帽子又在準備給他扣上呢!所以只要求他碰一碰杯,象徵性地抿一口就行。這時,於而龍想起了他特地帶來的禮品,是他女兒畫的一幅油畫,多少有點不合邏輯似的,一隻強勁有力的巨拳,砸在了鐵砧子上。他估計人們未必欣賞,誰知那位新媳婦卻先爆出一個“好”!絕不是捧場,看得出她的確很中意,很喜歡。後來知道她正是工廠鍛壓中心的女鍛工,怪不得她一連說了兩三句:“真帶勁!真夠味!”來誇讚這幅畫。
於而龍笑著告訴她:“這是一種被批判的畫派,印象派,不怎麼樣!”
新娘子豪爽地回答:“批判?聽拉拉蛄叫喚,還不種地呢!別看這拳頭跟砧子連不到一塊,逼急了,照樣往下砸,我看畫裡的這股勁,正對著大傢伙的心思,你們說呢!”
好幾個人贊同地說:“別以為我們拳頭是吃素的!”
看,酒喝多了不是?於而龍心想:議論漸漸出格了。
正當新娘捧著那幅油畫,放得離眼遠一點,打算仔細端詳的時候,突然間,她的臉色變了。不光她,在座的騎兵們端著酒杯的手,都在空中像靜止鏡頭一樣停在那裡,怎麼回事?正在驚詫間,在門口進不來的人群裡,一條粗濁的嗓子,帶點半官方的味道問:“新娘新郎,恭喜恭喜,於而龍送你們倆什麼禮物?怕不是白金坩堝吧?”
只見剽悍粗壯的小分隊負責人康“司令”,從人群裡擠了進來。這位康“司令”幾年前在市裡都是打出名的,只要有他介入的派仗,武鬥,打出手,總會有幾個腦袋瓜子開瓢的。
新娘,就是那個鍛工,站起來,用手指著門,命令地呵斥著:“出去!”
哦!一個多麼勇敢的騎兵後代啊!
“馬上給我出去!”
他還是不識相地往席前靠攏:“好啊好!於而龍,給我站到前面來……”在幹校,這位十年中突然發跡的,當過“盲流”的“司令”,每一次苦楚的“幫助”於而龍之前,總是以這樣的口吻開頭的。在座的客人中間,也有在幹校呆過的,那種對付異教徒的辦法,又浮現在眼前。人們實在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豁拉一聲,總有七八位吧,全都站了起來。其中有一個,歲數數他最長,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吼著:“滾!”
發怒的騎兵,最好不要去惹他,縱使一匹頑暴的劣馬,也會叫它趴在地下起不來。康“司令”光棍不吃眼前虧:“好啊好!於而龍,你等著,我去把小分隊拉來,你不去學習班,膽敢跑到馬棚來搞陰謀活動……”他邊說邊撤,搬兵去了。
於而龍彷彿從這些騎兵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勇氣、一種力量、一種覺醒。便淡淡一笑:“請吧!你有多大能耐,請使吧,咱們大家接著喝酒。”
那個差點被秤鉤拉扯碎了的新郎,向尊貴的客人道了個歉,離席走到外間屋去,一會兒,絡腮鬍子和幾個騎兵都是膀大腰圓的,也請老團長先喝著,嘀嘀咕咕,在外間屋商量些什麼,於而龍警告了一句:“可不要胡鬧啊!”
新娘說:“老廠長,對付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鞭子比說話更有效果,信不信?”真是馬揹人家,連一個女孩子說出話來,也這樣威風凜凜。她端起酒杯,顯然有點生氣地:“幹嘛愣著呀?不就是讓條狗給攪了一下,理他呢!喝!”她給眾人滿上,但誰都不舉杯。
於而龍只好端起來:“我借主人一杯酒,祝在座的全體同志和你們的全家老少,身體健康!”說罷向那位年長的騎兵碰碰杯,全都喝了下去。
“老團長!……”那個老騎兵突然被激動得站了起來。他不請自飲,又給自己倒滿一盅,咕嘟咕嘟倒進了嗓子裡:“老團長,我心裡有底了。你是不會服軟的,還是當年一馬當先,衝在前頭的樣子。那時候,哪怕死就在眼前,可我們誰打怵過?眉頭都不帶皺。
幹革命嘛!為了黨嘛!就應該那樣嗷嗷地往前衝。可現在,老團長啊!你給我們上上大課吧,為什麼人倒是活著,可活得窩囊,簡直都憋屈死了的難熬難捱啊?……”他大概酒勁上來了,有些語無倫次,而且每一句話都有進康“司令”專政隊的危險:“……我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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