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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輕沛得如金色的細紗,揚起春色如葡萄美酒般光影瀲灩,滴滴沁心陶醉。隔著陽光遠遠望去,輝映在桃紅柳綠中的昭陽殿顯得格外肅穆而有些格格不入,似一沉默的巨獸,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數十名侍女守立在昭陽殿前,為首的繡夏見我下了轎輦,一壁殷勤扶持,一壁已經牽住了我,道:“皇后有話要問胡昭儀,娘娘暫且迴避吧。”
胡蘊蓉已有封妃的口諭,不過欠奉一個冊妃之禮罷了,宮中皆稱一句“昌妃”,眼下繡夏只以舊時位份稱呼。我心下已知不好,不覺笑道:“本宮奉皇上旨意協理六宮,如今胡昭儀行差踏錯,本宮安敢不為娘娘分憂,如何還能迴避?”
繡夏微一躊躇,裡頭已經聽得動靜,剪秋出來看我一眼,方悠悠一笑,“淑妃來了也好,娘娘問不出話來,淑妃代勞也可。”
我緩步進去,三月時節,殿外春光如畫,皇后殿中依舊是沉沉的氣息,唯有一縷早春瓜果的甜香點染出一抹輕盈春意。
皇后肅然坐於寶座之上,胡蘊蓉立於階下,一襲華貴紫衣下神色清冷而淡漠,彷彿不關己事一般,只悠然看著自己指甲上赤金嵌翡翠滴珠的護甲。皇后手中捏著一件孔雀藍外裳,二人沉默相對,隱隱有一股山雨欲來之勢。
目光落在那件孔雀藍外裳上,心中已然明白。我暗笑,所謂姐妹親眷,亦不過如此而已。
我拈起絹子輕笑一聲,“外頭春色這麼好,皇后與昌妃是中表姐妹,卻關起門來說體己話,倒顯得與臣妾見外了。”說罷盈盈屈膝,“皇后萬福金安。”
皇后嘴角含了一縷淺笑,“正好你來,也省得本宮著人去傳。淑妃妹妹慣會左右逢源,如今協理六宮,也未免心內太懦弱了,由得宮中僭越犯上之事在眼皮子底下層出不窮。”
皇后素來人前和善,何曾對我說過這般重話,我慌忙屈膝道:“臣妾尚不知何事,還請娘娘明示。”
皇后一言不發,只把手中衣裳輕輕一擲,華美的外裳如一尾孔雀彩羽拂落在腳下。我彎腰拾起一看,不覺笑道:“這料子輕薄軟滑,確確是極上等的。”我的手在衣裳平滑的紋理上撫過,忽然“哎呀”一聲,蹙眉道:“這彩翟怎麼繡得跟鳳凰似的?”素來后妃衣裳所用圖紋規矩極嚴。譬如唯皇后服制可為明黃,繡紋為金龍九條,或鳳凰紋樣,間以五色祥雲,正一品至正三品貴嬪可用金黃服制,比皇后次一等,服制龍紋不可過七,許用彩翟青鸞紋樣;而貴嬪以下只可用香色服制,服制龍紋不過五,許用青鸞紋樣。當然,嬪妃若在衣衫上用鳳紋,也只能用絲線勾勒成形,所用綵線不逾七色,且不用純金線。後、妃、嬪三等規制極嚴,絕不可錯,否則便是僭越大罪,可用極刑。
胡蘊蓉輕蔑地瞥了我一眼,冷笑道:“竟是一丘之貉。”
皇后唇角輕揚,淺淺含笑,“原來淑妃也識得這是鳳凰?”
我撫胸而笑,“原來皇后為這個生氣。都是繡工上的人不好,做事笨手笨腳的,好端端地把彩翟繡得四不像,竟像只鳳凰似的。真是該打該打。”我以商量的口氣殷殷道:“臣妾以為該當罰這些繡工每人三個月的月例銀子,看她們做事還這般毛毛躁躁。”
皇后以手支頤,斜靠在赤金九鳳雕花紫檀座上,閉目道:“淑妃還真是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我倒吸一口冷氣,驚道:“難道不是如此?皇后的意思是並非繡工粗心,而是昌妃妹妹蓄意僭越。”我停一停,方好聲好氣道,“罪過罪過。昌妃妹妹可是皇后您的親表妹呀,姐妹之間怎會如此?”
胡蘊蓉聽得此節,方深深一笑,那笑意似積了寒雪的紅梅,冷意森森,“我與皇后不過中表姐妹,怎及純元姐姐與皇后嫡親姐妹的情意這般深。自然,宮中萬事求和睦,我也自會效仿皇后對純元姐姐一片深意,怎敢輕易僭越?”
皇后起初還無妨,待聞得“純元”二字,不覺臉色微變,良久,才有深深的笑意自唇角漾起,“昌妃?”她輕輕一哂,“無須顧左右而言他,你只需坦承即是。這件衣裳是你近日最愛,常常披拂在身,若非蓄意,怎會不分翟鳳,長日不覺。”皇后緩和了語氣,柔緩道:“你是皇上的表妹,也是本宮的表妹。本宮多少也該眷顧你些,你年輕不懂事,怎知僭越犯上的厲害。若承認了,學乖也就是了。否則……”她神色一斂,端穆道:“宮中僭越之風決不可由你而開,若失了尊卑之道,本宮到時也只能大義滅親。”
皇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胡蘊蓉只是不理,只淡淡一句,“我是由皇上冊封,即便皇后要大義滅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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