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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從首飾鋪出來,拐進熙攘的街道。
趙禎坐在一隅,右手挑起縫隙往外掃視,不時有士兵經過逡巡,他便會像豹子一般弓起腰背,整個人呈警覺狀態。
蕭含玉快速將他打量一番,素來乾淨俊秀的面孔滿是油膩,青須糊過半張臉,那雙玩世不恭的眼睛變得深邃黑暗。他頸間布料似被抽裂,露出青紫交加的面板,手腕是一條條紅痕,應是鐐銬所致。
綢緞衣裳早就破敗不堪,袍尾露出的鞋履乃麻布,粗糙但沒沾血,約莫是半途摸了別人的穿。
蕭含玉忍不住又看了眼那雙腳,後跟用過刑,皴裂淤積著汙血。
哪裡還是從前那個風流倜儻的趙公子。
“等到人少處,把我放下便好。”
他嗓音暗啞,聽不出情緒,只是低垂著眼皮,極力掩飾此刻的不堪。
蕭含玉嗯了聲,眼睫微微斜過,兩人很是默契的噤聲。
馬車顛簸,周遭的動靜越來越小,想是離開了喧囂地。
蕭含玉輕輕撩開一角,只一瞬,倏地扯落車簾。
趙禎往後靠緊車壁,問:“怎麼了?”
“街口有士兵攔車巡查。”
趙禎手指攥緊,瞳孔陡然收縮。
“你讓車伕在路邊停靠,我下去。”
說罷他便要起身,然剛欲動作便被蕭含玉拉住手臂。趙禎轉身,蕭含玉衝他搖了搖頭,將人往後輕拽,示意他屈膝躲在小案下的空間中。
車伕同士兵交談,許是看到信陽侯府的車徽,他們還算客氣,但有軍令終究還是要檢視車內。
蕭含玉不曾借魏含璋的權勢欺壓旁人,但今日情形特殊,她決定搬出兄長的名號,幫趙禎逃過一劫。
果然,在知曉車內坐的是魏大人妹妹時,原打算上車搜尋計程車兵只站在底下匆匆瞥了幾眼,怕衝撞蕭含玉,便是那幾眼也都耷拉著眼皮,不敢與其對視。
待馬車走遠,其中一個士兵摸著下巴道:“你看清姑娘長相了嗎?”
另一個笑:“哪裡敢,也不怕被魏大人挖了眼珠子。”
兩人互相看了眼,“她那衣袖真大,蓋在小案上像一片雪緞。”
“富貴人家,可不就是講究雅緻。”
城樓上,魏含璋目光如炬,親眼看著馬車駛出城門後,默了瞬,依舊站在原地。
風拂動他的衣袍,從側面看,如同雕像一般。
周仲問:“大人不怕姑娘被他劫持?”
魏含璋冷冷一笑:“他不會,也不敢。”
“大人為何放過趙禎?”
“貪墨案,趙家雖不無辜,但於他們兄妹而言,此罪滔天,實乃不受。何況趙禎為人,尚且有一絲血性,他若沒有去教坊司,不會被官兵發現。”
周仲輕笑,淡聲說道:“可若是他沒去教坊司,大人也不會出手助他。”
京郊僻靜的林中,車伕停穩馬車。
趙禎自始至終沒與蕭含玉對視,此刻他起身,忽然撩袍衝她猛地跪下。
“蕭娘子搭救之恩,我趙禎銘記在心,若能苟活,終有一日必報娘子恩情!”
他朝地板“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抬頭時臉上赤紅如血。
蕭含玉將荷包裡的錢全倒在桌上:“你不必謝我,只記得不管怎樣都該好好活著,為自己,也為趙家。”
頓了少頃,蕭含玉又道:“任何時候,不要走絕路。”
趙禎兀的抬起頭,少年的眼睛佈滿水汽,卻又無比滾燙。
他咬著牙,別開臉用力抹了把眼睛。
趙家覆滅,錦衣玉食的日子一去不再,以後每日顛沛流離且不能以“趙禎”身份示人,現下或許還能苟存,但日復一日鬥志被消磨,繁複無望的感覺便會充斥大腦,夜深人靜時尤甚。
萬念俱灰的人若不能及時開解,那便只能去死。
蕭含玉眨了眨眼,儘量用平靜的口吻安慰:“你母親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你活下去。哪怕在血路中掙扎,也別放棄。你活著,就是希望。”
趙禎閉眼,少頃後對蕭含玉拱手一拜,隨即摸起桌上的銀子塞進懷裡,轉身躍下馬車。
待回到城中,蕭含玉特意讓車伕去了教坊司旁的茶肆歇腳。
來到二樓,果然看見了魏含璋,他正端坐在支摘窗旁,另一側則是飲茶的周仲。
兩人像是在議事,也像在此處等她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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