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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別再叫我‘老爺’;我從現在起是沈先生——喂,茶博士,上茶!”
離他們桌子不遠的一張椅子上半坐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人。這人容貌猙獰,麵皮蠟渣兒黃,一道顯而易見的長疤痕從下顎一直延伸到右眼凹陷的眼窩。著道疤痕毀壞了嘴唇,使他的嘴看上去好象無休止地在冷笑。他用一隻枯柴般的手歪托住面頰,然後用皮包骨頭的肘部撐住個身子略微向前傾斜,拾起雙眼一意想偷聽狄公和喬泰的談話。茶館裡人聲嘈雜,一片喧囂,使他無法聽清楚他們說的什麼,似乎很失望.於是就用他的一隻不懷好意的眼睛死死盯著這兩個外鄉人。
喬泰向周圍掃了一眼,偶然發現那個人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他們,便小聲地對狄公說:“留意身後那個傢伙!他看上去就象一條剛從毛殼裡爬出來的令人噁心的小蟲。”
狄公斜眼溜了一瞥,贊同道:“對!瞧他那樣子,確不是個善類。噢,喬泰,你剛才在讀一本什麼書?”
“向茶博士借來本牟平縣遊覽志隨便翻翻,我們到這裡遊山逛水,不可不讀。”喬泰將那書推到狄公面前,指著一頁繼續說道:“這兒有一座將軍廟,說是廟裡有十二尊和真人一般大小的雕象,出於南朝一個著名的雕塑家之手,雕的都是古來有名的大將。呵,這裡說是有一眼熱泉”
“這些,剛才衙裡一個潘師爺都給我介紹了,要全部遊遍,日程看來頗緊。”狄公呷了一口茶,又說道:“唉,我的這位姓滕的同行太使我失望了,一個很有名望的詩人竟然很不健談,也沒有樂天達觀的胸襟,相反倒是個一臉病容,整天憂心衝忡的人。”
“你還能指望他幫你點什麼忙了?”喬泰說。“難道你忘了他只娶了一位夫人嗎?象他這樣體面的老爺這就相當有些奇怪了。”
“這怎能說是奇怪?”狄會帶著責備的口氣說。“你可不知道滕縣令和他的夫人是夫妻恩愛的模範。他們結婚已有八年,雖然沒有子女,但他卻從未納小。京師的名流學士都很是欽慕,稱他們是‘終身伴侶’。滕夫人名叫銀蓮,同滕縣令一樣也是詩才橫溢,一肚子的麗章秀句。這種吟詠作詩的共同興趣就使他們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了。”
喬泰嘟囔道:“我不懂得詩,但總覺得少了女人詩大概是寫不好的——你們做詩的人不是常說靈感麼?”
狄公懶得去批駁喬泰的胡說。他的注意力被旁邊桌上兩個人的談話吸引過去了。
一個胖乎乎的人說道:“我認為縣令老爺不通情理,老柯的自殺他為什麼堅持拒絕備案呢?”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面孔狡黠的瘦子說:“你要知道,屍體尚未找到。不見屍體,不能備案,縣令當然要這樣堅持。”
“找不到屍體,這完全可能!”胖子急了。“他跳了河,河水又那麼急,還有許多旋渦當然我對我們縣老爺沒二活,端的是個青天。我只是說.作為百勝的父母官,他對我們生意人財務上的煩惱一無所知。他哪裡知道,自殺的事一日拖著不備案,老柯的錢財帳各就一日不能具結。這種拖延,不論對其家庭或是財務上的合夥人來稅損失都使巨大的。”
瘦子審慎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知道老柯自殺的原因嗎?總不會是財務上不明不白的勾當吧?”
“當然不會是:”胖子馬上答道。“他是本城絹行、絲綢行的行頭,這生意還正興隆發旺的很呢!不過,柯掌櫃近來好象得了什麼要緊的病,沉病纏身,便動了個棄世的念頭。你還記得去年那個姓王的茶葉商自殺的事嗎?他死前不也總是為頭疼病叫苦連天麼?”
狄公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了,他倒了一蠱茶,自顧喝起來。
喬泰說:“老爺,別忘了你此刻是一個官場外的閒人。煙霞雲水是你要關心的,什麼‘死屍’什麼‘自殺’那都是滕老爺份內的勾當,與你無干!”
“你說得很對,喬泰。”狄公道。“現在你看一看那本遊覽志,上面有沒有珠寶商的名單?我想買一些小首飾,回蓬萊時送給我的夫人們做個紀念。”
“這有長長的一串呢!”喬泰答道。一面翻動著書,指著其中一頁給狄公看。
狄公點了點頭。站起來招呼茶博士算茶錢。
“我們先去飛鶴旅店,滕先生安排我們在那裡歇宿,離這兒不遠。”
那個醜八怪見他們付了帳,走出了茶館,便迅速站起身來竄到狄公他們剛才坐的那張桌子前。他揀起那本遊覽志,往那開啟著的一頁瞧了瞧,那隻獨眼裡馬上閃出了邪惡的亮光。他扔下書,急匆匆趕出茶館,見狄公和喬泰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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