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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我說了上面的話,覺得自己經過這些日子的苦苦掙扎,終於回到自己的宅院,我想我可以安靜一陣子了。

多多保重自己,親愛的兒子!“非典”不可怕,媽媽和你在一起。

一個膽大妄為的另類

親愛的兒子:

我等著看你關於尼采的論文,你為什麼不發回來呢?

想到這些日子一直和尼采在一起的你,我忽然想對你講一個人的故事,也就是幾個片段吧,不知道為什麼,對於我來說,她一直都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另類,可到了今天,我卻不能不佩服她的強韌。

這個女人外號“二五妮兒”,論起來我得叫她大姐。

1957年,有一次支邊運動,比知青上山下鄉早十年。那些人披紅戴花坐上大卡車被送走的時候,喜氣洋洋的,是一心去尋找一個神話般的理想。這些人中就有十七歲的二五妮兒。

畢海大四(2003。8—2004。8)(15)

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這個我叫她二五姐的人把一床軍用的草綠棉被抖開,搭在兩棵樹中間的鐵絲上晾曬。雪白的床單和衣物隨風飄起,那些衣物在我的心目中是屬於“公家的”、“洋氣的”。後來我就坐在隨風飛舞的衣服和床單下面,坐在一塊捶布石上,聽她說“老藏民”、“腰刀”、“犛牛”、“白毛子風”,還有怎樣吃血糊流拉的生肉,喝羶死人的羊奶。這就是“支邊”的傳奇,她說得眉飛色舞。可不知為什麼,她對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得一個四十歲男人的幫助才逃回河南的事兒隻字未提。

這個長相一般卻很有魅力的女子,按現代人的說法,是一個性感十足的女人。一雙閃動著快樂光輝的眼睛,好看的腮幫子上一深一淺兩個跳動不已的酒窩兒,結實而飽滿的小腿兒,走動起來帶起一串無形的漩渦。第一次讀托爾斯泰的《復活》,我一眼就把那個女主人公認成了她。下河洗澡,別的女人都穿著衣服,只有她脫得光光的,兩隻手摁著沙底兒,像魚一樣隨水擺動,翻來調去做出各種姿態,一邊大聲地吹著水,扭過頭問:“快看,這多舒服,多美……”後來她當了三個孩子的母親,還照樣在水裡翻起光溜溜的肚皮讓我們看,說自己是斜肚皮,生多少孩子也不會起斑。

一路從青海逃回家,二五妮兒就把那個四十歲的老男人甩了,嫁給一個漁場的工人。那個人姓喬,老老少少都叫他“小喬”。

漁場就在桐河南岸一個叫平路頭的村子西邊。成親之後,二五妮兒叫上村裡的小孩兒去漁場玩兒。她和小喬住單身宿舍,是紅機瓦苫頂的排房中的一間。那個小喬好像不喜歡她,在床裡邊的白石灰牆上畫著侮辱人的下流畫兒,使整個房間瀰漫著曖昧不明的氣息,讓人感到不潔和不爽。我們在那裡彆彆扭扭地喝水、吃大白饃。快中午時候,二五妮兒帶著我們從一處立陡的高岸底下趟河回家。河水鋪開在血紅血紅的石板上,踩上去非常光,一不小心就會滑倒,撲通一聲濺起白花花的水柱兒。河半坡有一棵棠梨樹,棠梨熟得發黑。二五妮兒把布衫掖在腰裡,猴上去摘,分給每個人一大把。

兩年之後,她就和那個小喬離婚了,一歲多的女兒跟她。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心靈是不是受了傷害,少小的我還感受不到絲毫資訊。

之後,二五妮兒不顧人們的勸阻,嫁給了一個患肺結核的流浪藝人。從河南到湖北,她替他揹著大弦、鼓板和銅鑔,帶著女兒走村串巷,說書、唱鼓詞。他們又生了一個女兒,女兒還在吃奶的時候,那個藝人死了。

再後來見到二五妮,她已經是源潭街上一傢俬人理髮店的老闆娘了。那可是七十年代!在種棵南瓜就被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日子裡,二五妮兒能當街開店,一是因為理髮是“下九流”的賤業,二是她那不因歲月和磨難而減的女性魅力。一嫁再嫁的二五妮兒不但沒有被命運打敗,反倒越活越風光。她的第三任丈夫我沒見過,聽說是個食堂裡帶白帽子的大師傅。二五妮嫁給他,又生了一男兩女三個孩子,生活不但不困難,還天天喝胡辣湯吃油條,過年過節,有雞有魚,豬肉能割一二十斤!

算起來,二五妮兒已經六十多歲了,兒大女大,早不幹“割黑草”的營生了吧?

這個女人的一生,正應了你昨天晚上說的:一個簡簡單單生活在底層的人,不但不比一個看上去風風光光的上層人快樂少,而且只會比他們多。上帝是公平的,他給予每個人不同地位的時候,也給予他一把不同的丈量痛苦和快樂的尺子。

閱讀的快樂

親愛的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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