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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不發一言,坐到榻前的桌旁,紗袖滑下脂白的皓臂,露出關節稍嫌粗大的手腕,擱在腕搭上。老者意會切脈。

儘管心裡已作鋪設,聞見老者寥寥數語下斷定,陳玉繪一顆心又冷幾分,蕩了開去。扮作女裝,再次望醫,就是希望之前種種都是臆夢,還自己微茫希望。終,不可能。

“夫人脈象往來流利,滑數有力,如盤走珠,厥厥動搖,是氣血旺盛養胎之象。孕子,四月有餘。”老醫頓之又言,“但脈行躁動,陰陽未合,是心結沈鬱難解,宣陰阻陽,老夫可開一記安胎藥。夫人多睡少思即可。”

陳玉繪指尖一顫,抽回手,默坐半晌,無語。終閉眼輕嘆,取過一旁紙筆,緩緩寫下兩個字:“落胎”。

第三十章:黑夜

老者枯瘦的手接過紙,看看人,看看字,半晌無語,磨著嘴皮說:“老朽大半輩子積善修德,救人性命,這臨到頭,也不願……”

幾枚銀錁子從寬紗袖口落到桌子上,打斷了老者的話。

對於一個行醫一世,老來清貧一身病的人來說,選擇是必要又無奈。老者抬頭:“一條性命啊……”

已經四月餘,已經有脈動,已經附於血肉的……性命。陳玉繪一想到就頭疼,除了落胎,他想不到別的出路,也不想給自己別的出路。

男人孕子,有逆天倫,怪誕可怖。陳玉繪絕對不想淪落到那一步,哪怕以命相賭。

老者喟嘆著,寫下歸尾、紅花、莪術等各味藥,熟知的幾個字,滴墨而下,似殺人的刀,沁著絲絲的毒。

陳玉繪流嵐沈墨的眸中,映出濃重的黑。手支著頭,眼睛隨著老者的筆尖而動,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透著令人呼吸不過的窒息。

“此藥服之,立時見效。胞胎初落時,宜煎人參荊蕙湯與彼吃,以免血崩不止,母子兩命皆傾。慎之慎之……”老頭再三叮囑。

陳玉繪接過有重千斤的薄薄一紙,細細折了,貼身收好,又付若干細銀作謝,快步離開。

暗夜的巷道,一扇門開啟,室內昏黃的燈光流瀉,走出一個身量高挑的婦人,幾步就邁上了車。嗒嗒的馬蹄聲響,馬車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夜色籠罩整個太原城,像一張黑布隔絕了光源,把街巷和身處其間的人和物都包裹起來。

陳玉繪坐的馬車裡更是一片黑,伸手不見五指,封閉的狹小空間四四方方,連空氣都是滯留的。

坐在密不透風的車廂裡,陳玉繪神思不屬地又把貼身藏在衣內的薄薄藥方拿了出來,人木然端坐,紙張捏在手裡,因為手上的用力,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這樣又坐了許久,馬車顛簸著,答答的馬蹄聲響在耳邊。連情緒低落地陳玉繪也不耐煩了,叫了聲:“元淙!”

車駕了這麼久,早該到家了。陳玉繪叫元淙,沒有人迴音。

聲音滲進空氣中,像水滲進了棉花,濃重的黑像快要凝固的墨汁一樣充斥其間。

“元淙?”陳玉繪又叫了一聲。

答答的馬蹄聲,吱嘎吱嘎……車轆轉動的聲音。

不安突如其來。

陳玉繪心頭重重一跳,想起小時候所見的鬼怪景象,捏著藥方的手漸漸滲出了汗。

陳玉繪在黑暗中靜坐了片刻,他不敢貿然去掀開車簾或者門簾。他慢慢地聽著外面的聲響,慢慢地把手裡的紙摺疊好,放進衣內。

元淙,希望你沒事。陳玉繪閉了閉眼睛,忽視令人窒息的黑暗,緩緩伸手,準備去掀門簾。

就在陳玉繪將要碰到綢簾的一刻,簾子忽然被掀開了,流動的空氣一下子挾著清涼的風湧入車廂。

陳玉繪屏聲斂氣地睜眼看著外面。

元淙坐在外面,但是沒有轉身。顯然,開啟簾子的,不是他。

元淙?陳玉繪張口想叫,聲音還是被他嚥進了喉嚨。元淙的背影那麼奇怪,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塑。

陳玉繪正不安地胡思亂想。

一動不動地元淙忽然動了,他的身體仍朝著前方坐著,他的頭忽然轉了過來,在陳玉繪面前露出一個笑,笑容很大,嘴巴咧得很開,很僵硬,他說:“到了。”

陳玉繪被他嚇得往後一退,心怦怦地緊張跳動。不對勁,怎麼辦?

元淙保持著那個笑,那個姿勢。陳玉繪進退不得。

“啊……”含混地應一聲,陳玉繪剋制住心底的不安,像回應元淙的一句“到了”一樣,微抖的手掀開一側的車簾。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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