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原生(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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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孫香附驀然從舊日噩夢中驚醒。 “你發燒了。”黑暗中,一個身影靜靜坐在床邊,嚇了孫香附好大一跳。 隨即她意識到,這聲音像是言蘿的。 她大口喘了好一會,勉強從噩夢中緩過來,喉嚨裡發出赫赫的粗喘聲,一張口才意識到自己喉嚨腫痛,聲音沙啞:“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言蘿搔了搔頭,她顯然不太擅長應對凡人生病這類事,好一會才說:“我給你去買點藥吧。” 孫香附腦袋很沉,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張嘴像是說了句什麼,她自己都沒聽清楚。 床邊的黑影很快起身離去,帶動的門扉開啟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她發燒了。” 朦朦朧朧中,似乎有很多人圍著她說話。 “裝的。”一道略顯刻薄的年輕女人的聲音響起。“這死娼婦就是這樣,一打她,她就裝病。” “肖嬸子,這麼說你自個的女兒,不太好吧?” 那道刻薄的女音似乎也意識到不妥,一不小心把背地裡的口頭禪說出來了,尷尬地笑了一聲,隨後聲音裡又帶上了幾分哭腔:“我也不想的,這個死丫頭讓我操碎了心,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坐牢去了,我一個人懷著她,大冬天的用冷水給別人洗衣服,手上全是老繭和凍瘡,也沒辦法做我的老本行了。別人嫌我手糙,怕我刮壞了衣服,我只能關了裁縫店,背井離鄉到處打零工來養家,又當爹又當媽的,受盡委屈,才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 騙子。 孫香附的眼皮像是被針線縫住了一般,沉沉壓著,卻死活睜不開,只能在心裡冷笑。 肖梅蘭哪裡是因為手指長繭長凍瘡才當不成裁縫的? 她記得,她依稀聽爸爸那邊的親戚吐槽過,肖梅蘭勾搭有婦之夫,被人家老婆打上了門,砸了裁縫店的招牌,肖梅蘭混不下去了,才跑到其它鎮子生活的。 不論事實如何,周邊的人確實被肖梅蘭哭訴的苦情故事打動了,不由得感慨:“肖嬸子,你也不容易。我這裡有一些多出來的米麵衣服,要不要給你拿過來啊?” “要的要的!”肖梅蘭的哭腔一掃而空,瞬間變得歡喜起來。 “那個……你女兒還躺在地上呢,真的不用帶她去診所看看嗎?”又有一道聲音冷不丁地插了進來。 這聲音有點耳熟。 孫香附頭痛欲裂,卻怎麼也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 “不用管她,賤命好活。”肖梅蘭的聲音遠去了。 旁邊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偶有幾個好心人想上來幫蜷縮著倒在水泥地上的小孫香附一把,總會被這樣那樣的聲音所勸阻。 “不要過去,這是個慣犯小偷呢。” “她媽媽想逼她認錯,認了錯才能改過。你這一去,不就浪費了她媽媽的一片苦心了嗎?” “小小年紀不學好,是要給點教訓。” 孫香附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額頭上滾燙的溫度似乎攀升到了極致,令她痛不欲生。 37歲的中年孫香附,在此刻,徹底與9歲的兒童孫香附共情。 快二十年了。 將近二十年過去,她依然走不出童年這場噩夢。 正當孫香附沉陷在絕望情緒中不可自拔之際,有人一手托住了她的肩膀,一手扶起了她的腰。 身體懸空,巨大的沒安全感向孫香附襲來。 這一刻,她神奇地衝破了病痛的折磨,竭力睜開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沒事的。”抱著她的人,長了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看向她的目光也清清淡淡,“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高熱令人眩暈,孫香附只能勉強看清一個大概的輪廓,卻始終看不清對方的臉。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對方模糊的面容給她一種親密的熟悉感。 “你是……”她吃力地問,吐出的聲音卻細若遊絲。 對方默了一瞬。 “我是來幫你的人。”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扣住,嘴巴被強行掰開,餵了不少藥。 哪怕燒糊塗了,孫香附也依稀察覺到了不對勁。 發燒需要吃這麼多藥嗎? “睡吧。”對方輕聲說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底依稀漾開了一圈圈漣漪,竟顯出幾分哀傷來。“等睡醒了,一切就過去了。” 大抵是對方的聲音太溫柔,或許是對方的懷抱太溫暖,即便意識到不妥,孫香附依然沒有生出反抗的心理。 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她沒有看到,對方手裡緊緊捏著一個藥瓶子,藥瓶子外殼上赫然寫著“地西泮”三個字。 喉嚨裡的異物感令孫香附下意識地劇烈咳嗽起來。 她睜開了咳紅的雙眼,黑暗中探頭檢視她病情的身影,漸漸和夢裡模糊的面容相重合。 “沒事吧?”言蘿缺乏照顧人的經驗,乾巴巴地問,“是不是我太粗魯了?” “沒有。”孫香附搖了搖頭,發自內心地說道,“你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人。” 言蘿:? 她活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被人貼“溫柔”的標籤。 言蘿目光裡多出了幾分遲疑,“你不會燒傻了吧?” 孫香附禁不住笑出了聲,“不是,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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