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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巡捕,停車。」她連眼睛都不眨,一張臉像是凍住。

他立即剎車,停下。

她沒有時間去想周圍是否有埋伏,下車沖了過去。

張均能緊緊跟著。

天地很安靜,天上僅剩微弱的光。

軍車的駕駛座,司機歪倒在方向盤,身上滿是鮮紅血跡。

張均能探了探司機的鼻息。

人已經沒了。

車的另一邊有死去的犯人。旁邊是一個獄警,手裡握著槍,睜眼睛望著天。

獄警和犯人同時死亡,張均能猜測是日軍所為,他用手掌蓋住獄警的眼睛,令他瞑目。

陸姩的步子驚慌又無力。那一個個穿著囚服的人,都是死屍。她覺得自己腳下似乎踩了棉花,虛浮無力。她跨過一具一具的屍體,見到馬水蓉的臉,她停了下,又再搜尋。

終於在山邊見到。

「李黛。」她踉踉蹌蹌地跑過去。

李黛側躺著,血從額頭的傷口流下來,滲進草地。

陸姩膝蓋發軟,撲通跪下,撫上李黛的臉,摸到的已經是冰涼的屍體。沒有溫度。可是,她們今天最後一次見面,說好了要重逢。

「這裡不安全。」張均能注意四周。這片地都是矮草,容易暴露。

陸姩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陸小姐。」張均能從未見過失魂的陸姩。她可能柔弱,可能慌張,但她所有的喬裝之下,都有一份平靜。

「她是李黛,她是李黛。」陸姩把李黛抱在懷裡,喃喃念著。這是她在東五山最親近的人,一個怯生生的善良小姑娘,曾經紅紅的臉蛋,現在像是塗了一層白泥。

張均能蹲下來,鎮定地說:「日軍隨時會來,我們要趕緊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陸姩的臉貼住了李黛的臉,蹭到上邊的血跡,她哭著說:「是我害了她,是我送她上車的。」

「這不是你的錯。」張均能忍不住扶了扶陸姩的肩,「這是戰爭。」

什麼安慰,陸姩都聽不進去:「她是我唯一的姐妹……」

「我知道,她一定是個好姑娘,所以我們要給她一個平靜的安息之地。」張均能柔聲勸慰。

她沒有動靜。

他按住了她的肩:「陸小姐,外面在打仗。坐以待斃,我們都將是亡國奴。」

她終於回了神,抬起頭。

「我們走。」張均能她眼角仍有淚水,他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拉起她。

陸姩彷彿回到男朋友死亡的時候,心灰意冷。那時她只有一個人。現在,她恍然發現,原來張巡捕已經把事情辦好了。

張均能將李黛抬到後備箱:「陸小姐想讓你的姐妹葬在哪裡?」

陸姩渾身像是被洩了力氣:「北坳山。」

「晚上不方便,明天我陪你去。」他坐進來,又問,「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過了半晌,陸姩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我無親無故,早沒了歸處。」

張均能想問去不去彭安那裡,但她不說,張均能不清楚她和彭安現在的關係。

「住旅館?」張均能想了想,「對了,我家有一個小閣樓,租客剛剛搬走,正要招租。你不嫌棄的話,可以暫住一段日子。」

陸姩抹了抹臉,很久很久沒有哭過,都忘了淚水乾涸時能扯著眼皮疼:「謝謝你,張巡捕。」

車子急速,張均能的聲音卻很慢:「我在警校有一個好兄弟,他在一次抓捕行動犧牲了。那時的我和你一樣,天上有星星有月亮,但我見到的全是黑幕。」

一個人願意將自己傷疤揭開,說給別人聽,是莫大的安慰。人習慣性尋找同類,同樣的痛苦更能安慰人。陸姩話到嘴邊,還是那一句:「張巡捕,謝謝你。」

「先到我家歇歇吧。」張均能踩下油門,「明天陸小姐如果要住旅館,我再幫你安排。」

回到張家,已是晚上。

「陸小姐,你等一等。」張均能下車去,不一會兒又回來,手上多了一件長外套。「你先披上這個。太晚了,一時找不到新衣服。」

陸姩穿的還是囚服,她的身份的確不宜出現在張家。她穿上外套,扣上了全部釦子,再捲起囚服的褲腳:「張巡捕,謝謝你。」

張均能出現的時候永遠都是在辦案,陸姩不知他的家庭情況,這時聽他說起才知,張家父母是知識分子。父親在大使館任翻譯,母親是一名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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