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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宦官道:“去把公主扶起來。”復從御座上起身,命人去取兩件厚氅來,一領自己披上,一領則親手披在了聞禪肩頭。

“稍後朕出去安撫禁軍,你……跟在朕身邊。”

如果說降生於帝王之家是榮耀的開端,那麼冬夜裡這生死懸於刀尖的一刻,就是持明公主一生權傾天下的。

延壽十二年,公主下嫁左僕射裴鸞嫡長子裴如凇,出宮開府後,皇帝遇有不決之事,常召公主問策。十年來,她在朝堂呼風喚雨,右相許緯、湯山都督相歸海、晉王聞瑞一黨的勢力悉數折在她手中,朝堂之上半數文官站過公主的隊,禁軍對她尊敬有加,武官之首武原都督、金吾衛大將軍陸朔更與她相識於少時,算得上是她的第一個盟友。

及至如今,朝堂內外流言紛飛,都在猜測公主是不是有心問鼎大寶,畢竟按照這個趨勢下去,未來無論哪個皇子做了皇帝,為了不被架空成一根光桿,都得先做掉公主才行。

公主似乎沒把流言放在心上,可是有人聽進去了,並且終於忍不住搶先動手了。

“越王要在今夜發動宮變,”聞禪望向外面的天色,如閒話家常一般隨便,“禁軍中有你,宮中有他母親鬱妃接應,他打算用什麼藉口發兵進宮?”

王嵩冷汗涔涔,猶豫再三,還是如實答道:“陛下久病不能理事,越王懷疑宮中有人施行巫蠱,故奉鬱妃娘娘旨意進宮搜捕。”

“巫蠱。”聞禪輕嗤,“行吧,看來他打算指著這招吃一輩子。負責背黑鍋的倒黴蛋是誰,燕王的母妃楊昭儀嗎?”

王嵩實在不敢再答,垂頭閉緊了嘴。

“殺了我,再給燕王扣一口黑鍋,他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去做皇帝了。”聞禪甚至還很有閒心地誇了一句,“法子雖然粗糙了點,但成了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的確值得冒險一試。”

某種不明所以的微妙感覺忽然從王嵩心底一閃而過,他抓不住細節,只是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刀柄。

五百禁軍圍堵兩個女人,今天他絕不可能失手。

公主又問:“我死以後,越王打算如何處置駙馬?”

王嵩略微一怔。

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王嵩甚至覺得公主心中早已有答案,他沒有想到的是公主最後的問題竟然是關於駙馬的。畢竟京中人盡皆知持明公主與駙馬裴如凇感情不睦,這樁姻緣是強求而來,並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光鮮。

介川裴氏乃是簪纓之族、世宦之家,門庭清貴,家學淵源,是京中貴族聯姻通婚的上上之選。裴如凇作為裴氏嫡長公子,既出落得無雙俊美,又身負曠世逸才,更是一塊搶手的香餑餑,早就與鍾州世家蘇氏定下了親事。而蘇三小姐還是太子之母蘇麗妃的侄女、名動兆京的第一美人,兩人的婚配當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卻因為公主橫插一槓,以皇權脅迫強令裴氏退婚,成了一樁憾事。

公主在朝堂上如魚得水,婚姻卻是一盤散沙,對她不但沒有助益,反而因此交惡了裴、蘇二姓。裴如凇原本是裴家看好的接班人,滿以為日後會直入中樞,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公主,成婚沒幾年就被派出京城,發給駐守在北地的燕王當參軍去了,直到如今還沒調回來。

京中傳言都說公主只是看上了裴如凇的臉,而裴如凇心中仍掛念著蘇三小姐,因此觸怒公主,致使夫妻恩斷義絕,寧可遠走他鄉也不願再見。

王嵩謹慎地觀察著公主的神色,她已非青春年華,但容貌依然算得上年輕,高鼻薄唇,眉目是聞氏一族一脈相承的英氣雋秀,雖然妝容素淡,衣飾簡雅,仍難掩天生自帶的一股凌厲的睥睨之意。

即便她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命運,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鎮靜,就像這十年來於書房內、珠簾後、金殿前……每一次面對攻訐質疑和明槍暗箭。

這樣的人,心頭也會有放不下的牽念嗎?

王嵩低聲道:“殿下垂詢,臣不敢有所隱瞞。越王殿下有令——”

“斬草除根。”

聞禪倒不顯得驚訝,不知是早有預感還是並不在乎,點了點頭。此刻夕陽已完全落下城頭,天邊尚餘昏暗的薄暮,整座皇城彷彿陷入了晨昏交替間的巨大裂隙。王嵩稍稍躬身,催促道:“殿下,時間不早了。”

聞禪示意女官上前,將那藥瓶拿過來看了看,隨手拋還給王嵩,吩咐道:“將軍先去門外候著吧。”

王嵩:“這……”

聞禪:“不必擔心,結果都是一樣的。總不能每一件事都順著越王的心意來,那多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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