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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思長公主的府邸建在貴胄雲集的永昌坊,雖是道觀形制,但庭院佔地廣闊,園林曲水、亭臺樓閣俱由宮中巧匠精心修造,足見皇帝對這個親妹妹的寵愛。

今上踐祚之前,寧思公主由肅宗指婚、下嫁世家王氏第三子王標。然而公主的婚後生活並不盡如人意,王標風流成性,不堪忍受公主的轄制,常流連於秦樓楚館,甚至私自在外豢養歌姬、弄出了私生子。寧思公主難以忍受這等奇恥大辱,憤然向肅宗上奏請求和離。然而王標的父親、尚書王伯玉到肅宗面前哀求請罪,肅宗顧念老臣的面子,只重重申飭了王家,卻並未准許離婚。公主由是心灰意冷,一病數月,從此與王標別居,一年後自願出家度為女道士。

待新皇登基,寧思公主再度上奏請求和離出家,聞景行早就看不慣王家的做派,自然向著自己的親妹妹。不但立刻准許她離婚,還加封寧思長公主,命人在永昌坊重新修繕公主宅邸,將家宅改為道觀供她居住。

寧思長公主苦了半輩子,一朝和離,頓如鳥脫樊籠,過起了不羨鴛鴦只羨仙的神仙生活。聞禪猶記得她前世的模樣,如今卻是更早些時候——長公主頭戴蓮花寶冠,身著羽衣紫裙,作女冠打扮,身上並無珠玉墜飾,卻自有一派雍容典雅、清逸絕塵的氣度。

聞禪正要行禮,長公主上來一把挽住她,含笑道:“一別三載,我們阿檀出落得越發脫俗了!姑母早就想邀你過來說說話,哪知湊巧趕上了北巡,後頭又出了那檔子事,唯恐你心裡放不下,才一直拖到了如今。”

聞禪被她攜著手迎進殿中,由宮女服侍著卸了披風,笑著應道:“我的不是,早該過來拜見姑母的,倒勞動姑母為我費心擔憂了,實在慚愧。”

賓主各自落座,寧思長公主同她寒暄了幾句,先問了皇帝安康,又說起行宮遇險的經歷,最後才曲曲折折地說到正題上:“近來你叔父丹王新看上一個樂班,向我極力推薦了好幾回,誇得天花亂墜,說是頗善名曲,京中詩人才子,均以新詩入其歌詞為榮。恰好我想著你今日過來,便召他們到府上來侍宴,咱們一道品評品評,是不是真像他說的那麼神乎其神。”

現下公主擇婿的風聲正盛,寧思長公主邀她過來的用意,除了推薦駙馬人選外不做他想。而且話裡既然捎上了丹王,想來那個人選和丹王的關係更近,是走了丹王的路子才求到寧思長公主頭上。

聞絃歌而知雅意,聞禪來都來了,斷然沒有翻臉掃興的道理,順著長公主的話笑道:“丹王叔精通書畫音律,姑母雅好詩文,二位是行家裡手,我不過聽個熱鬧,哪裡分辨得出優劣,勉強附庸風雅罷了。”

寧思長公主聞言便笑了起來。比起那些尚且一團孩氣、只愛珍玩錦繡的小公主們,持明公主的為人處世顯然老練多了。長公主身在紅塵外,可也不是真就不問世事。她的恩寵殊遇都來自皇帝,皇帝看重持明公主,花了大力氣為公主擇婿,她這個做姑母的自然得及時跟上。若非丹王再三保證他的人選絕對十拿九穩,長公主是絕對不可能冒著得罪聞禪的風險攢出這麼一個局的。

廳堂內設了珠簾紗幕,姑侄二人坐於幕後,數個道童打扮的侍女圍著她們焚香烹茶。少頃殿外來人通傳,長公主抬了抬手,一眾樂師抱著樂器魚貫而入,在堂下行禮,齊聲道:“草民叩見殿下,殿下千歲。”

“免禮,賜座。”

聞禪正低頭喝茶,長公主先看見了人,忍不住拊掌讚歎:“喲,好俊俏的郎君!”

聞禪疑惑地抬頭一瞥,差點被熱茶嗆死,可憐她兩世為人、三十年的養氣功夫,都在這一眼裡化作了飛灰。

廳堂正中央,白衣廣袖、抱琴而立的樂師也正抬眸望過來,隔著朦朧的霧紗與珠光,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無聲交匯。

他的臉上有一點顯而易見的憔悴,非但無損於天生的花容月貌,反而平添三分楚楚可憐的風韻,令他看上去宛如一枝凝露帶雨的梨花,整個人從頭髮絲到衣帶扣都彷彿散發著一層迷濛的柔光。

那是她曾經的駙馬,被她形同流放般遣往北境、至死也沒有再見一面的裴如凇。

故人相見,恍如隔世。

已是隔世。

聞禪認出裴如凇的那一剎那,無數念頭轉瞬飛逝,危機降臨的預感灼烤著她的理智,但一個匪夷所思又不合時宜的念頭就像金鐘罩,牢牢地隔絕了一切雜念,讓她還能不動如山地坐在那裡,繼續與裴如凇平靜地隔簾相望。

聞禪心說:“把這麼個病美人一竿子支到山溝裡,我上輩子真是油鹽不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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