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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很老了，老得本該泯滅了性別，可是她卻穿著一件極為豔麗的石榴裙，並且滿頭珠翠，眉間的紅抹額上鑲金綴玉，花白頭髮挽做高髻，頂上簪著一朵盛開的紫牡丹。這樣一個老不老、嫩不嫩的婦人伸著腿坐在月下荒草之間，右手攬著一個巨大的酒罈，正往左手的酒碟中穩穩地倒著美酒。樂無憂大步走進來，連聲讚道：&ldo;好酒！好酒！&rdo;婦人瞥他一眼，抬手一揚，盛滿美酒的瓷碟擲了過去。樂無憂一把接過酒碟，仰頭便喝。婦人緩緩道：&ldo;你這乳臭未乾的臭小子，不怕酒裡有毒？&rdo;&ldo;那又怎樣？&rdo;樂無憂喝完一碟美酒，將酒碟還給婦人，笑道，&ldo;有這樣的美酒做陪，即便是毒藥，也不負一醉。&rdo;鐘意搖著扇子，信步走過來，雙手交叉，一揖到底，平靜地說道：&ldo;我想，以簪花婆婆的威名，還不屑於用毒藥這般卑劣的手段。&rdo;&ldo;哈哈哈……&rdo;婦人大笑，豪爽地喝了一大口酒，將酒碟扔給了鐘意。鐘意接過酒碟，將酒一飲而盡，笑道：&ldo;明月黃昏後，對飲一杯桑落酒，真是人生快意。&rdo;院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過了，處處長滿荒草，三個人席地而坐，一人一口，慢慢喝完一罈桑落酒。明月以至中天。樂無憂有了微醺之意，仰臉看向頭頂的明月，雙眸迷離。鐘意的雙眼卻一片清明，他直直地看向簪花婆婆，輕聲問：&ldo;我聽聞前輩久居東海之濱，為何會在這個時節出現在洛陽？&rdo;婆婆淡淡道：&ldo;不是你們盟總廣邀天下英雄來此集會嗎？&rdo;&ldo;前輩要去武林大會？&rdo;鐘意詫異。&ldo;怎麼？老身去不得？&rdo;&ldo;當然去得。&rdo;鐘意道，&ldo;此次武林大會一則為了重排天下五佬，二則為了選出下一任繡春堂主，三則，是為了共謀良計，以徹底剷除死灰復燃的魔谷勢力，前兩個前輩想必沒有興趣，那就是這一罈桑落酒香醇甘冽、後勁十足，喝得樂無憂酩酊大醉，走出破院時，簪花婆婆忽然問道：&ldo;鍾堂主，你可知你少年得志前程似錦？&rdo;鐘意腳步頓了頓，回答：&ldo;知。&rdo;&ldo;你可知他所謀之事彌足驚險？&rdo;&ldo;知。&rdo;&ldo;你可知你們一旦落敗十死無生？&rdo;&ldo;知。&rdo;&ldo;你仍然願意陪他赴湯蹈火、慷慨就死？&rdo;&ldo;是。&rdo;&ldo;為何？&rdo;鐘意低頭看著臂彎中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來：&ldo;世人狗苟蠅營，所求良多，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然而凡塵俗世，猶如夢幻泡影，我鐘意此生不追名，不逐利，不貪財，不好色，所求者，唯情義二字。&rdo;&ldo;情……義……&rdo;簪花婆婆低聲念著，忽而提高了聲音，尖銳地詰問，&ldo;可你與此子萍水相逢，不嚳陌路，若此番為他丟掉了性命，當真不生悔意？&rdo;&ldo;我只會後悔自己學藝不精，不能陪他走完這漫漫人生長途，&rdo;鐘意仰臉看向夜空迷濛的月色，慷慨道，&ldo;生，我所欲，義，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我願捨生取義。&rdo;&ldo;捨生取義……是為義？&rdo;臂彎裡的人往下沉了沉，樂無憂頭重腳輕，用力甩了甩腦袋，迷糊地問：&ldo;你們……在說什麼？&rdo;&ldo;在道別，&rdo;鐘意溫柔地回答他，然後對簪花婆婆道，&ldo;為義，亦是為情。&rdo;簪花婆婆一怔，旋即大笑三聲：&ldo;好，好，好！&rdo;她羅袖一揮，寂靜的月夜響起吱吱嘎嘎的響聲，朱漆斑駁的厚重木門緩緩關閉，蒼老的聲音從門後傳了過來：&ldo;走吧，也許我們很快就會再次見面。&rdo;走出逼仄的深巷，夜空豁然開朗，鐘意攙扶著樂無憂，二人緩緩走回內城。樂無憂踉踉蹌蹌地走著，走著走著忽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忽然又落下了眼淚。鐘意平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