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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頭人身上長長短短釘了幾百根銀針，一張黃白的符咒插在上面，滴了幾滴黑乎乎的液體，像是人血。渾身戳滿針的、毛刺刺的木頭人在夜裡看起來分外猙獰。關成章想起那天趙叔死死盯住王寶川的雙眼中燃燒著炙熱的仇恨，突然明白了，原來趙叔那些堆成小山的木雕，全是拿真人當模特。每一張生活在這村子裡的臉都被他鑿成了木頭，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他感到毛骨悚然，誰知道那些木雕裡，有沒有他、嚴志新和賈清呢？24 編號5913和5914這個夜晚，同魚村每個已逝夜晚一樣，很平靜，又很不平靜。秋兒送走關成章以後，仔細洗乾淨身體，換了件素白的長衫，恭恭敬敬站在裡間西屋緊閉的門外，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子時就要過半了。去年的今夜他也站在這兒，心裡默默向觀音菩薩如來佛主玉皇大帝禱告，前年的今夜他也站在這兒，大前年，也是。他彷彿聽見了爺爺房中的西洋鐘擺發出哢哢的聲音，那聲音這麼小，卻像一把千斤的鐵錘砸在他心上，砰！砰！沒啥。他安慰自己，都是緣，緣盡了還是未盡，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要靠上天的安排。可是他的腿已經開始打顫了。時間一分一秒捱過去，終於，屋裡的銅鑼當地響了一聲，爺爺讀聖旨般抑揚頓挫唸了句&ldo;月至中天，開墨揭監，無靈為聖，有靈為先&rdo;，接著一張白毛毛的宣紙從門縫裡飄出來，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慘亮慘亮。秋兒的喉嚨已經乾啞得能冒出火，但他還是高聲唸了句&ldo;收監&rdo;，把紙撿起來平舉在面前。那紙上用黑黑的濃墨寫了四個大字：&ldo;伍玖壹三&rdo;。秋兒看清那幾個字後，一道驚雷在他內耳道裡轟地炸響，彷彿要把他的腦袋活生生從正中劈成兩半，整個世界開始旋轉，所有東西都長出翅膀發出巨大的嗡嗡聲向他飛過來、飛過來……他瞪著血紅的眼，把那四個字又看了一遍，&ldo;伍玖壹三&rdo;，再看一遍，還是&ldo;伍玖壹三&rdo;，清清白白的，一個字不錯，一個字不差。這時屋裡傳出一聲厲喝：&ldo;孽畜！還不快念！&rdo;秋兒猛地回神，全身篩糠一樣抖起來。照規矩，他該唸完&ldo;收監&rdo;後再把紙上的數字念一遍，然後就能退下去充當爺爺的口信了。可他張了幾次嘴都發不出聲音，喉頭咕嚕咕嚕的，像溺了水一樣。他死死盯著那四個墨字，它們一隻只全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怪獸劈頭蓋臉撲過來。&ldo;混賬東西！你要氣死老子麼！&rdo;屋裡的聲音又拔高了些。秋兒全身過電般一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他撲通一聲跪下去，用頭撞開爺爺的門，手足並用向裡爬，一邊爬一邊撕心裂肺地喊：&ldo;爺爺您饒了他罷！爺爺您饒了佔祥！&rdo;昏暗的屋內，僅兩隻鮮紅的蠟燭燃著，照亮了案几上一尊七彩斑斕的神像，供的是一條銀身金鱗的大魚，尾寬如扇、須長五尺，栗子大的眼球像夜明珠一般亮，端的是副仙風道骨的好皮囊。梅爺盤膝閉目坐在案几後一張蒲團上，枯黃蒼老的臉被燭火映得血紅，煞是猙獰。他聽見秋兒闖進來，豁地睜開眼，勃然大怒道：&ldo;孽畜！此等聖地是你能闖進來的麼！還不快給我滾出去！你方才已經犯了大錯，難道還想做出擾亂神靈的醜事麼！&rdo;秋兒趴在地上，瘋了一樣磕頭，前額一下一下撞在清灰的石板地上，發出沈悶的咚咚響聲。嘴裡不停喊：&ldo;爺爺您放了他罷！您放了他罷！&rdo;梅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秋兒罵：&ldo;給我滾！我沒你這個孫子！梅家沒你這種孽障！&rdo;秋兒潔白的額上已經鮮血橫飛，血印砸在地上，將那片石板砸出一片斑駁的猩色。可他渾然不覺的痛，像個上了發條不知疲累的傀儡。梅爺拿秋兒沒辦法，兩根枯瘦的手指抖抖指著他，沙啞地說：&ldo;秋兒，我的孫。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已經被妖人迷惑了心智，要速速警醒才好。你們之間的那些醜事，難道我不明瞭麼。我已經留盡了情面。他打死村民、打傷李叔的小兒子李員良，理該論罰，你向我求情，我准許了；他妄圖逃走，理該論罰，你向我求情，我准許了；他一把火燒了糧倉，理該論罰，你向我求情，我准許了……這回我是說什麼也不許。這是天意，秋兒，神靈挑中了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他的命盡了，你們的緣分也盡了，回頭罷，莫要再執迷不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