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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市口以南,永定門以北,有一塊喧囂而熱鬧的地方,那裡聚集了南來北往的各路雜耍藝人,有舞刀弄槍的、拉弓爬杆的、說書唱鼓的,占卜算卦的,還有大小攤販售賣各種南北風味的吃食酒水。有詩云,“酒旗戲鼓天橋市,多少遊人不憶家。”傳言裡說舊時候這是天子走過的橋,故名“天橋”。如今這原本高貴的御道也掙脫了一身的仙氣,墜入凡塵中,召集三教九流的市井鄉人湊在這裡,散發出天底下最鄙陋也最富生機的煙火氣。天橋的正中擁擠著圍了不少人,遠遠瞧著,就看到那人群的中間高高樹立著一根高約三丈的大竹竿子,竹竿上掛著一頂五彩斑斕的布幡,那竹竿忽上忽下,或拋或擲,引得圍觀的一眾人都仰著頭,口中不由自主地驚歎著。西邊還有演傀儡戲的,那不大的木偶人手執羽扇,頭戴綸巾,由幾根細絲牽引著,有念有唱,有做有打,演的正是一出空城計。再往西看,卻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身量單薄的年輕人,腳底下用粉筆畫了個圈,穿了一件褪了色的青褶子,在這喧鬧的街市上不疾不徐地唱著,“俺切著齒,點絳唇,搵著淚,施脂粉,……佯裝假媚裝痴蠢,巧語花言讒佞人,纖纖玉手剜仇人目,細細銀牙啖賊子心。”不遠處人群的喝彩一聲高似一聲,時常便將那青年的戲聲給蓋過了,若是仔細聽來,卻也聽得他的唱聲氣息穩當,綿延不絕,倒是有好一身本領在的。往來的遊人卻彷彿沒看到他似的,或是看到了他,原本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又面無表情地走了。那青年唱了半晌,卻也不覺得累,連口水也不喝,只不住地唱著,“恁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試問恁三生石上可有良緣分?他只待流蘇帳暖洞房春,高堂月滿巫山近。恁便道上了藍橋幾層,還只怕漂漂渺渺的波濤滾!”那青年唱完一折,放在停下來,從旁邊的麵攤桌上,取了一碗水喝。正喝著,卻聽得一個有些年歲的聲音在身後不知朝誰說著,“您剛剛唱的是什麼戲啊?”俞月三端著碗的手還在空中,扭過過來卻發現一個慈眉善目的大爺正笑眯眯地瞧著他。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水道,“大爺,是昆戲。”“喔~”,那大爺笑著點了點頭,“昆戲好啊,我打小兒還常聽呢,還學過兩齣兒,後來不知怎麼就打哪兒都聽不著了。”俞月三一聽便來了興頭,“大爺您還會唱吶,要不也來兩句唄!”“嗐!”那大爺笑著擺了擺手道,“自個兒唱兩句消遣也就罷了,在你們眼前唱就漏了怯了。”那大爺頓了一下又說道,“我聽你才唱的那一折,倒不是那風花雪月郎情妾意的玩意,聽見也是頂有骨氣的。”俞月三點點頭道,“我唱的這是《鐵冠圖》,京戲裡也有這個戲。”“難怪呢,我說聽著有些耳熟。”那大爺嘆口氣道,“如今四下裡難得聽見這樣的聲音了,北平近些年來不太平,鬼子都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可那起子明星大角們還在歌舞昇平,風花雪月呢!”大爺搖搖頭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啊!”俞月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說笑了,我就是唱出戲,哪兒懂那些呢,也沒那麼大的志氣!”大爺將個銅板兒放在地上的碗中,擺擺手走開說道,“我得家去了,你大娘還等著我打醋回去呢。改明兒再來聽你唱。”“月三兒,歇會兒吃碗麵吧!”“欸!”俞月三扭頭看了一眼,笑吟吟說,“謝謝九哥!”施九將一碗清湯素面放在小桌上,碧盈盈的蔥丁隨著湯麵輕輕擺動著。俞月三從碗中將那幾個銅板取了出來,趁施九不注意悄悄放進了他收錢的鐵罐子裡。“噯!”施九耳朵尖,聽見那叮鈴一聲脆響,扭過頭來便抓住俞月三的手道,“你這是做什麼,不過吃一碗麵幹什麼這麼生分?”俞月三吐了吐舌頭道,“我可不是付你錢,是怕放我這裡丟了,在你那裡暫存幾天。”施九無法,知道他的擰脾氣,只得由著他去,心裡不禁暗暗想著,等晚上收了工回家,再給他做些旁的好的吃食。施九看著俞月三小心地脫下那件已經舊到寒磣的戲衣仔細疊起來放進包袱裡,這才坐在凳子上吃起面來,挑筷舉碗都是斯文雋秀的模樣,彷彿從戲文中走出來的一般。他環顧著四周,心裡不禁生出一陣悲涼來。施九上個月在天橋街頭見到俞月三,已經距離他從瑞禧班消失有三年了。三年前,瑞禧班突然就搬離了那個破小的戲園,全班的人就好像樹下的猢猻一般,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連帶俞月三的名字,也一夜之間不見了蹤影。施九原以為,能就那樣聽俞月三唱一輩子的昆戲,可誰知道,那日一別,竟三年不見。俞月三一個唱昆戲的,在梨園屆無甚名氣。他這三年裡扛著一個麵攤,走遍了平津市的大街小巷,跑遍了大小戲園,卻打聽不到一個叫俞月三的人。施九摩挲著手裡那張黑白色的小像,是最後見面那次俞月三落在麵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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