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灃南賀氏在前朝時家大業大,名下各類產業自是眾多,所產物事既供自家,也在外經營。前朝亡國後,中原許多地方的民生都毀於一旦,位於京畿道的賀家更是首當其衝。加之那時國人對賀楚的功過褒貶不一,賀家人又在戰亂中或亡或散,於是整個賀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大廈傾頹了。近一兩年,賀徵逐漸嶄露頭角,才將倖存的賀家宗族慢慢歸攏。如今新朝抵定、時局漸穩,他的姑母賀蓮便試著重啟以往那些大小產業。只是目下暫還不成規模,所產物事尚未見諸坊市,僅供自家。面前那些糖果像是加了好幾種漿果汁子熬的,顆顆繽紛如虹,似有濃稠漿果香混在甜味裡,簡直色香俱佳,孩子們瞧一眼就會忍不住笑彎眼兒垂涎三尺。沐霽昭小嘴兒吧嗒吧嗒,支稜著肉嘟嘟的手悄悄往那個糖盒子探去,口中糯糯對沐青霜撒嬌:“小嘟嘟,你也請我一顆吃吃嘛。”大多時候沐霽昭都是個比較講道理的小孩兒。先前賀徵對他講過“這盒糖果是專拿來向他小姑姑賠禮的”,在他心裡這便是小姑姑的東西,想吃就得徵詢她同意。沐青霜沒說話,另拿了一顆喂進沐霽昭嘴裡,同時不著痕跡地瞥向對座的賀徵。其實她心中有些酸澀,為著賀徵。方才他口中的“小時愛吃”,約莫也就是沐霽昭此刻這般年歲。之後沒兩年鎬京城破,他流落輾轉橫穿整片國境,最後才到了利州。當年那個在善堂捏住她裙角的小賀徵,原本也有如沐霽昭這般無憂無慮的童稚歲月,甚至膏粱富貴更勝一籌。若賀徵沒有經歷國破家亡、父母俱歿、族人盡散的慘痛,他大約也會是個馬踏飛花、意氣明亮的少年郎,如許多在富足安穩中被滋養長大的名門公子一般,溫潤雅正,矜貴從容。那樣的他,一定就能像沐霽昭這樣,不怯於向人表達自己的渴望,可以毫無負擔的接受任何美好饋贈。不怕虧欠,不怕還不起。以往沐青霜很少去細想,為何與自己同吃一鍋米糧近十年,賀徵的性子卻與自己——甚至與沐家每個同齡人——天差地別。如今她才漸漸開始了悟,年少時賀徵在人前的冷漠寡言、人後的彆扭反覆所為何來。那時的他,舉凡吃穿用度、讀書習武,安排給他怎樣他就怎樣,幾乎從無異議,甚至沒有尋常少年人理當該有的偏好取捨。他在利州生活了近十年,始終與周圍格格不入,其實泰半都源於他心中的不安與缺失。那時雖有沐家不吝給他周全庇護,他卻從未理所當然認為那一切真的就屬於他。他怕虧欠太多,還不起。所以,她當年對他一次次的給予,看似大方,可對他來說,或許是一次次的刺痛與重壓——看,我什麼都有,你什麼都沒有。我的全給你,跟著我吧。此刻沐青霜捫心自問,若是易地而處,她的選擇大約與當年的賀徵不會差太多。都是骨子裡傲氣又自尊的人,怎會甘心像個金絲雀一般,縮在籠子裡心安理得被人馴養?因為在意,因為重視,才會更想靠著自己頂天立地站得筆直,與心上的人對等平視。所謂風雨同舟的相攜並行,從來就不該是一方揹負著另一方,而該像山巔懸崖上兩棵樹,根莖相連、枝葉交覆,卻又各自參天。相生相伴,卻各有依憑,那才是最好的模樣。想到這些,沐青霜心下忽地釋然許多,唇角柔柔勾起,眼底眉梢全是亮晶晶的笑。“你怎麼不問我要一顆吃吃?”她略抬下巴,笑望賀徵。賀徵抿了一口杯中清茶,噙笑抬眸:“我要,你就給嗎?”“試試?”糖球在沐青霜左腮頂起一個調皮的弧度,“若你不知該怎麼向人撒嬌,不若向霽昭再討教討教?”無端被點名的沐霽昭高高舉起手:“好啊,我教你呀!”撒嬌,他很在行。也很樂於對笨笨的“小嘟卟”傾囊相授。賀徵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哽得說不出話來。“你要像這樣,”沐霽昭轉頭面向沐青霜,下巴支出去,仰起燦爛笑臉,肉呼呼的小手合十抵在唇前,嗲聲嗲氣的,“求求你了,再給一顆糖請我吃吃嘛!”甜滋滋軟茸茸的小奶音,話尾像拖了根盪來盪去的小尾,別提多狗腿了。然後他小臉嚴肅一凝,回頭看著賀徵:“小嘟卟,你學會了嗎?”賀徵滿臉沉重地閉了閉眼,周身惡寒一般抖了抖:“請恕在下駑鈍。”學是學會了,可實在是……很難做到。沐青霜順手將沐霽昭撈進自己懷裡,樂不可支地將小傢伙揉來揉去,兩人一起哈哈哈笑得東倒西歪。自抵達鎬京後,這似乎還是沐青霜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眉飛色舞,肆無忌憚。賀徵隔桌望著她,無聲揚唇。四月十三,在雁鳴山別苑櫻桃宴之後的第六日,沐青霜受邀來到汾陽公主府。除她之外,當日搜山遊戲的另兩位勝者慕映璉與段微生也在。這倒並沒有出乎沐青霜的預料,畢竟,若趙絮真如眾人所料想要籌建武學講堂,那就絕不是啟用一個人就足以擔當這重任的。主座上的趙絮笑意親和,請三人入座後,又讓侍者送上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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