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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做著地獄業火裡爬回來的林幽篁,秋水在天清如月裡,剛剛親手殺了未婚夫燕雙飛。他親手製造的活死人,奉他的命清洗著整座莊園。復仇自來是一件格外叫人愉悅的事,可那時候他的心情很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好,罪孽和殺戮也不能讓他有一絲愉悅,好像有人剜出他的心,風把胸口的空洞一寸寸研磨。就在那時候,忽而有所覺,抬眸就看到那個人,隔著庭院的水榭瑤臺朝他走來。好像整個世界都微微一亮,有了色彩。鶴仙人問他:“如果你是賀九,我才是幻影,為何我在這世間兩百年,你才現身?”他不知道,但現在他知道了。因為這兩百年裡,沒有顧矜霄啊。沒有能叫他化形的帝流漿。他是因為那個人,由一團惡念凝聚的幽魅化作人形。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相識,每一次相見,都叫他一點點復活醒來。麒麟山莊西苑,他蒙上那個人的眼睛,輕慢似有若無的邪氣,誘惑地問:“我是誰?”聽到寧靜平和的聲音,從容和緩:“你看,墨都滴到紙上了,幫我拿一張新紙。”像花開時節的春雪,落到臉上甜絲絲的涼。說來清冷,毫無溫度,卻叫人眷戀。那個人回眸看他,清冷無塵的眼眸有漫不見底的寧靜,輕輕地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什麼名字?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就覺得靈魂微微顫慄發抖,讓他不知所措,就像跋涉走出九幽荒原,懾於這世界一無所知的聖境之美。無數的話語凝結心口,喉間,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能徒勞的,呆呆地說一句,這個人,可、真好看啊。在這懵懂茫然的失神中,他看到三百年前關押他的佛寺,那方漫長狹小的天窗一隅。忘記了自己在等有個人回來找到他,忘記了自己在傾聽仙鶴振翅的聲音,只記得那度惡的鐘聲,人間上達神靈傾聽的磬石之音,空靈又寂寞的好聽。“不方便說沒關係。你們少莊主住的是西邊,下次記得別走錯了。”……“我叫顧矜霄,你叫什麼名字?”“我沒有生氣,想不起來沒關係,下次見面再告訴我也一樣。”……“我會回來找你的。”“真的嗎?”……下一次見面,他一定為自己取一個,叫這個人記住的名字,想起他來就覺得美好微笑的名字。“鐘磬,我的名字叫磬。”“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好名字。”那個人說,筆墨在紙上書寫下這個字。人間奏請於天上神靈傾聽的聲音,他的神靈終於聽到了。梧桐樹下,魔魅鐘磬和他的顧矜相依。“知道你喜歡本尊,就算本尊失憶忘記你,也還是走到本尊身邊來。忽然就心跳得很快,心裡就像漫天在放煙花一樣。我以為自己並非人類,孑然一身,無來處無歸處,並無所謂。但世間有人記得我,愛我,我竟也是會像平凡的普通人一樣失態無措。”當時一廂情願的自欺,原來竟是說中了啊。就算他忘記了,那個人也還是回來找他了。可是,明明第一個遇見的是林幽篁,可那個人走向了仙人一樣完美的鶴酒卿。是不是顧矜霄眼裡的賀九,是鶴酒卿那樣美好的仙人,而不該是魔魅鐘磬?可是,三百年前的賀九是什麼樣子的?夢境像席捲顛倒天地的海水暗湧,鐘磬又一次回到被他自己的劍兵解的那一刻。回到他們相遇,回到那個九幽之下的荒原,回到他年幼之時的夢境裡。夢裡,他還是一個嬰孩。生他的人說著憎恨的詛咒,將他棄於荒野。他一聲不哭,狼群彷彿也因為恐懼這天生罪孽的存在,不敢吃他。養屍人收養了他,看中他天生罪孽的命格,想把他煉成半人半鬼之物,卻被他反過來弄死了。他拿了養屍人的錢去山下私塾上學認字,教書匠老先生很是嚴厲。小孩子最是知道沒爹沒孃的孩子可以隨意欺負。他的書本總是被踩髒丟掉,要到處找尋,衣服不是腳印就是泥水。做了這些的人卻先一步去老先生那裡告狀,於是他便還要天天挨罰。有一天,幾個驕縱的小姑娘又一次圍著他吐口水,讓家奴對路過打柴的他拳打腳踢。同窗的男孩子把他按在地上,逼他學狗爬。黃昏他發燒醒來,掙扎著出去了一趟……第二日,聽說私塾裡的兩個最是跋扈的男孩子,讓一個女娃把幾個小女孩騙出來,不知怎麼玩鬧中,有一個人被按到水裡淹死了。他們害怕之下,乾脆在私塾裡放了一把火……那個老先生最後被村裡私下處死了。那一天他才知道,原來最高大凶狠的同窗,是這位老先生的老來子。他靜靜地看著遠處的火光,誰說他是天生罪孽之體了,明明人間的人心比他更惡啊。村裡人做了這樣的事,卻有些心虛,總覺得到處鬼氣森森,請來附近有名的道長來為亡靈超度。一位道長看到人群裡的他,問他願不願意跟隨他去修仙問道。他就跟著去了道觀。有一日,師父叫他去房中,目光晦澀看著他的臉,說你真美。他彎著銀灰色的眼眸笑了……第二日師父尸解仙去,他便帶著度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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