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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王縣尊一家要走了。帶雨的空氣之中響起了壓抑的哭聲。王安石受了縣中老者送上的萬民傘,所謂的萬民傘,就是在官員離任時鄉紳組織百姓為官員送傘,寓意官員像傘一樣庇護一方,送的傘越多代表著官員越受愛戴。王安石任滿離開的訊息傳開後,本來許多人都想親自送一把傘,後來王雱暗暗叫人去給眾人說了,傘不用那麼多,要不然用不完也是浪費,合送一把留個幾年就好。此時王安石拿到的萬民傘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有些不會寫字的還沾了印油在上頭摁個指印。王安石看著那大小不一的名字、錯落不齊的指印,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他再次朝圍在碼頭替他送行的百姓行了一禮,哽咽著道:“多謝諸位鄉親!”王雱起初沒多少離情別緒,見此情景心頭也有些觸動,學著王安石的模樣朝鄞縣百姓們行李。武興大哭出聲,上前拉著王雱的手說:“阿雱阿雱,我們很快會去找你的!”王雱看看武興,又看看一旁的鄭思,認真地點頭。三年之前,武興還只想著接任他爹的縣尉之職就好,再不濟當個衙役也成。這一刻他站在鄭思身邊看著王雱一家人上了船,曹立也跟著去了,心裡難受之餘又生出了遠志來:他們阿雱肯定會和王縣尊一樣當大官的,到時候他們也一定要出人頭地,才可以像過去三年那樣和阿雱開開心心地玩!等船走遠了,武興轉頭對鄭思說:“我先去練練刀。”拳腳練出來之後,他爹終於讓他摸刀了!鄭思一頓,點頭:“我去看書。”歸臨川的路上王安石父子倆依然忙碌。臨川縣在江南西路,他們一路回去要穿過兩浙路、江南東路。還沒出發,王安石已經去信一個個相約,每到一個地方就和朋友登臨遊玩,作點小詩。王雱捏著鼻子跟在一旁,古往今來的父母和親朋好友都是一樣的,帶著孩子出去場面非常一致:“會什麼呀?表演一個唄!”王雱作為王安石的孩子,還被人點名作詩。作詩作詩,七歲小孩作個什麼詩!王雱連連搖頭,敬謝不敏:“我還是個孩子!”上輩子還是個理科生呢!和我比畫圖樣試試看!偶爾被逼急了,王雱才會擠出幾句打油詩來,水平很有理科生的風範,比如解釋自然現象、闡述結構問題之類的,畫風和其他人的一干小酸詩很是不一致。如此三四次,王雱再不樂意跟王安石去和那些個文人應和了。直至到了杭州,因著要等叔父王安國過來與他們會合,得多留幾天,王雱開開心心地去找范仲淹學琴。范仲淹長子範純仁恰好也在,接下來兩日便和王安石兄弟倆他們在杭州遊玩。學琴一年多,王雱的琴技進步飛速。主要是王雱這人有點小強迫症,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每天練習得可勤了,幾乎從不中斷!王雱讓曹立收起琴,對范仲淹說:“範爺爺,等我再長大一些就自己來杭州找您玩兒!”范仲淹笑道:“等你回了京,離杭州就遠了。”他嘆了口氣,“到那時我也不一定還在杭州。”王雱與范仲淹往來多了,對范仲淹的前半生已有所瞭解。范仲淹生父早逝,幼年跟著母親改嫁,一度改姓朱,後來朱家生活艱難,本就看他不順眼的繼兄將他的身世說了出來。范仲淹從此離開朱家,一天一頓白水送硬饅頭熬出頭,改回父姓把他母親接回來奉養。范仲淹雖然金榜題名,仕途卻不是一路順遂,而是一波三折:太后垂簾聽政時他上書請太后還政;官家厭煩郭皇后要廢后時他上書勸阻反對;宰相呂夷簡當權時他上書彈劾。即便一次次得罪不同的大佬,范仲淹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就像他對朋友所說的那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這也正是官家想要施行新政的時候讓他出來主持的原因。新政這事兒,就需要范仲淹這種不怕得罪人的硬骨頭。他爹被選中去主持那一場“王安石變法”,也是因為他爹那一身硬骨頭嗎?天氣晴好,時候也還早,王雱跟著范仲淹道後山散步,沿著春意盎然的山路前行,兩旁開著些梨花、桃花,有點香。王雱仰頭看向范仲淹,發現范仲淹兩鬢花白。范仲淹今年已經六十一歲了,於古人而言這已經算是高齡。他依然身板挺直,面容峻肅,似乎永遠都不會放鬆自己。只有提到琴的時候,他才會稍稍露出些笑容來。他們這樣的人不在意自己住的是什麼地方,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麼,不在意自己穿的是什麼,不愛華車美人,不愛財帛美酒,不愛高官厚祿。他們在意的,只有能不能實現心中所想所念的事。像他爹。范仲淹感覺到王雱的視線,也轉頭看他。范仲淹一語道出事實:“你心裡有很多疑惑。”“很多事,我不明白。”王雱說。上一世,他努力達到父母和其他人的期望,成為一個所有人希望他成為的人。毫無疑問,他是成功的,只是心裡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這一世,他從小泡在甜滋滋的蜜罐裡,每一天都過得有滋有味。父母對他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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