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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罷,再不容我多說半個字,脫下自己衣裳就往我的身上套。我沒有法子,也只好幫他錦緞纏身,插上紅花。我再度跑出趙老爺子的房子,狗都沒有叫喚。我以為是狗睡了,再一看,這狗是吃上肉了,暫時顧不到這一個我。我穿著一身“曹鈺”汗臭的衣裳,依照他老曹的吩咐,沒有走院門出去,直接往後。後院有桃有李有梨,都貼著院牆生長。在這個山谷裡,大家都不按章法來,這些樹也都在此時紛紛開花。月光雪亮,繁花似錦,我又在逃亡。奔逃到梨花樹下,按“曹鈺”說的,我輕釦土牆。緊接著,聽得見衣袂翻飛,像風吹在大鳥的羽翼。我抬起頭,看見張文笙一翻身落在牆頭,向我伸出了一隻手。手給我,他說,我們趕緊走。 擁抱什麼的,主要因為冷二十九、在深夜裡,我避開眾人,從一個地方奔逃向另一處,這個事情似乎在過去的兩個多月裡總是發生。遇見張文笙以前,這事並不常有,深夜裡我大抵腦袋空空、很快入睡。認得張文笙以後,這種情況就成了家常便飯。以至於他今晚領了我從人家院子後的竹林裡走,我都有種熟門熟路的輕鬆,明月照我路,反正要出山谷。但有一點:我進村的時候並沒覺得這段進出山谷的路有這麼長,可能因為他們在路上安了人,又紮了火把,一直通明入群山,弄得我們不得不繞著從田地裡走,溼身著水的,路也多走了一半多。張文笙總是不停地回頭看我。他似乎是很怕我一腳陷在田裡,就出不去了。我對他說:不用擔心,這種事我習慣了。他嘟噥道:……你習慣個屁。但這天深夜,我們還是沒有順利跑出山谷。因為這是不對的,進山的人有四個,逃走時卻只剩下我跟他。我們走到半程,不得不要靠近有人把守的小徑,這時候,我就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我聽見依稀是之前凶神惡煞的那幾個青年,在討論要“備多長的麻繩”。他們中有一個說,去年的繩子不夠長,結果觸不到水面。懸在空中的時候,就被牲口自己把繩索弄開了,事情差點不成功。他說:牲口縮在壁上抱著石頭,不上不下,底下浪頭也打不到他。最後還是憑老子爬懸崖下去,刺了它一刀,放了許多血,才扔下去了。這大不敬,你把牲口放了血,牲禮怎麼能提前放血……風有點冷,我人站在泥水裡,感覺有螞蝗之類鑽進褲腿,令我又癢又寒,於是打起了冷戰。我扭臉望著張文笙,他看見我抖,就伸了一隻手按在我裸露的後脖子上。他自己也站在水裡,其實這一隻手也不算很暖熱。我領他的情,抖得輕了些。我們離田埂近,我不敢多動作,也不敢多說話,怕被村民們發現。張文笙小心翼翼地貼近我,道:我覺得他們都很野蠻。我用鼻子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和。他又道:牲口沒掉進水裡淹死,是它命大,他們竟然要冒著生命危險爬懸崖去補刀……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們可能是不懂的。我小聲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好像是在說祭祀水神?他們結婚要做祭?張文笙道:應該是。我說:方才我坐在炕上,有個頭戴紅花的老神婆進來唱咒撒米粒。張文笙道:有的地方後來還有類似風俗,撒米粒好像是跟魂魄有關的民間厭勝術……他正要解釋下去,我們又聽見一個年輕的村民開口道:京娘年紀也大了,明年不輪她做這個了,她也差不多該要尋個婆家了。另一個道:趙家妹子心裡有人了,我曉得,她看上了那個外鄉來的同姓人。否則怎麼會放了他兩次?上次姓趙的沒過夜就被她放走了,她阿爹阿哥差點把她打死。她心裡有了人,以後恐怕難嫁啊。我聽聞此言,又是詫異、又是輕鬆,也顧不得雙手溼冷,連忙摸一摸張文笙按在我脖子上的手:京娘不歡喜我誒,她看上的是趙大哥。張文笙的聲音都帶了輕笑:知道了,不用解釋。我正要扭頭看看他是不是真個笑了,冷不丁又聽見一個人說:趙大郎好狗運,這次也輪不上他。女大不中留,京娘定是捨不得他,才臨時指了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子。那小子看著就拙,應該老老實實就死,定然不會像去年那條野漢,還能在半空中扭開繩索逃命去……停在我脖子上的手,忽然抖了一下。那麼明顯的,都被我發覺了。我這是終於扭過頭去,我看到張文笙的臉上沒有了笑容。糟了……他喃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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