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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聞問切,單是望和聞兩項鍾大夫心裡便有底,鍾大夫過來搭脈,鬆了口氣,連臉上歲月雕刻的皺紋也淡了許多:“風寒犯肺,大人不缺錢,好好治療就不會成肺癆。”不小心看見居同野脖間顯目的紅斑,話鋒一轉,怨道,“大人也是夠會鬧的,天漸冷了,這麼個中氣十足的大小夥子也沒經住。”居同野病得就像貪戀男歡女愛,精血崩潰沉酣不起。果真是小病不生,一病就是大病不起。若不是沈吟當真懂點醫術,居同野一病月餘,說不得會把鍾大夫當庸醫給治了。初始兩日,居同野昏昏沉沉陷入昏迷,意識虛浮,好似沒有重量風吹乍起,又慶幸這一次沒有全無意識。迷糊之中,他感覺到好些人都來看他,也有許多手輕盈地搭在他額上試溫,他發現他竟然分得清是誰的手。沈吟的最柔,曾響有點粗魯,容小郎的如樹枝,齊老頭掌心老繭粗糙……不知為何還有隻大狗爪子,梅花肉墊甚是分明。後來居同野臥床休息,還記得病好前幾天,一日極冷,凌晨時分梆子聲中雪飄紛墜,慢吞吞地下。一夜雪不大,初霽之後,洩露天地如縞素般白淨,霸道地要普天同悲,沈吟在院子裡堆了個雪人,雪人小巧像個孤寂墳冢。·到年前的日子過得還慢些。這年兩人是獨自過的,不過酒席倒是從初二一路吃到上元節。年後便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日子不把自己當日子,一晃即逝。居同野被曾響笑話像個老頭子,未老先衰,背脊佝僂。沈吟則好似沉痾初愈,長久以來頹廢不堪。越是日子臨近,越是忙碌,暇州大小事沈吟已經能脫手,新任知縣也是他千挑萬選的,就是模樣醜了點。臨走前,沈吟還不忘約見狗妖,留下聯絡渠道,說有生之年力所能及,任何心願都可滿足,只求他照顧居同野。是求,是懇求及央求,一個從不低頭的男人,終於六神無主地低下頭。曾響特意隱瞞了沈吟離任的日期,大家只知道沈吟即將離任,卻沒人知道他何時動身,有恩的沒恩的紛紛抓緊時間登門,以免來不及錯過日期,導致數日間來往衙門的都絡繹不絕。曾響想把那日留給居同野,也算是他替大人做的力所能及的最後一件事。那日一早,沈吟醒來,枕邊就不見人影。事實上,他們幾天都沒說過一句話,也非形容末路,沈吟只是無話可說,而居同野一直在給他收拾東西。周巡撫送來的行裝一箱又一箱,居同野重新收拾起來費時費力,耗盡了他全部精力。沈吟氣他不跟自己說話,一度叫他全丟了,居同野覺得不能糟踐東西,不予理會。這些東西,沈吟自然是不會隨身帶走的,要找人送回西安周府,豈止是不急於一時片刻,一把火燒了都成。沈吟的性子裡帶著喜新厭舊,不似有人覺得舊衣看著順眼穿身舒坦,他反倒覺得新衣順眼。朝時擺在桌子上,一屜滾圓香軟的包子,豆漿濃郁,沈吟忍不住伸手指進碗,好似體溫般的熱燙手。沈吟嗦著手指滿屋找人,人剛走不久,給他隨身帶的小包袱孤零零地擱在桌上。最後相處的寧靜時刻,獨一無二獨屬於二人,他的人好像不願意見他。沈吟也不氣惱,吃完早點去衙門裡牽了馬,馬鞍上還拴了只鈴鐺,也不知居同野怎麼想的,像是養小貓小狗。他等在官道上,極目遠眺視線有限,乾脆翻身上馬,伸長白頸翹首以盼。晨曦在他身上鍍金,襯得一身濃墨重彩,好似燒製好的琳琅彩釉新鮮出窯。那人的身影由豆粒漸漸變大,從容騎馬,不過是比尋常人俊俏些的長相,情人眼裡出西施,倒叫沈吟瞧出些美到無邊的意味。他揹著只簡陋的揹簍,腰插傳家腰刀,帶上全部身家和自己。·“根不要了?”這話沈吟記得太久,久到時刻在心裡摩挲。居同野好似從哪聽過這話,又似沒聽過,許是記錯了。他跟著沈吟日子長了,耳濡目染學會他的伶牙俐齒,搖頭晃腦道:“早就連根拔,長腿能跑了。”一路萋萋青草,似在踐行。馬蹄聲一路朝前,噠噠的聲音錯落有致,混著鈴鐺聲,大珠小珠落玉盤。沈吟的怒火說來就來,滔滔洪水般止不住:“你早上做什麼去了!那麼早就不見人影!”居同野趁著天未亮在縣內轉悠了一圈。齊老頭怕有人搶地盤,披星戴月前來砍柴,見到居同野又是破口大罵,以為他也趁機搶柴。居同野任由他罵完,遞與他手中的鐮刀,說是以後都用不上了,不如送給他。齊老頭不認識般上下打量居同野,半晌才冷哼一聲,奪下他手中的鐮刀往腰間一插,又把還未來得及吃的雜糧窩頭塞給他:“路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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