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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男人的眼力
太爺爺是在這一年的秋天走的,走的時候九十八歲,到了這個歲數,已經是喜喪了。
太爺爺臨終前也彷彿並沒太多牽掛,他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摸初挽的頭髮,說她嫁人了,以後好好過日子,他可以放心走了。
之後彷彿開始糊塗,又說對不起她。
最後,太爺爺看著她的眼神變得遙遠而恍惚,他乾枯的唇蠕動著,好像在喊著一個名字。
初挽將耳朵貼在太爺爺嘴邊,依然只能聽到一個模糊的音節,她想問他,但是太爺爺就在這時嚥了氣。
初挽望向遠處冷清而寂寥的十三陵山脈,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變幻如蒼狗,唯有這山這陵,依稀還是舊日模樣。
只是她不知道,永陵村最西頭那青石小院是不是還在,幾十年的石頭老屋是不是還未曾倒塌,還有那個在她面前嚥了氣的太爺爺,是不是還能掙扎著對她吐出模糊的字眼。
以及那碎了的九龍玉杯,是不是依然流落他鄉,安分卻無望地躺在某個西方藏家手中,等待著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她揉了揉額頭,只覺眼下有許多事,恨不得插上翅膀,只是低頭間,看到自己身上的老藍布棉襖,那是打了補丁的,寒酸而土氣。
她想起這世道,便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
這九龍玉杯流落海外,她為了拿回,可是付出了很多,錢財人力,甚至動用了陸家長輩的一些人脈資源,歷經千辛萬苦才終於拿到。
而現在,是一九八四年,國門雖然已開,但到底和十幾年後不同。不說其它,只說現在民間的古玩交易都還處於非法黑市狀態,至於和國外文物的交流,那更是被國家嚴格管控,一時半刻,她哪來的錢財資源,又哪來的能力去找回九龍玉杯。
這麼胡思亂想著,隨著一聲蒼邁悠長的“籲”聲,牛車停在了村旁柿子樹下。雖然過了年,但天還冷著,柿子樹光禿禿的,上面殘留著三兩個紅柿子,為這蕭索的鄉村添上了幾點豔麗的色彩。
初挽看著這柿子,心裡有些恍惚,這是一九八四年永陵村的柿子。
所以,她將回到時光中記憶的地方,見到那個後來已經逝去的太爺爺了嗎?
她謝過了胡爺爺,拎著自己的籃子,徑自回家去,腳步有些急切。
她家院子在村裡最西頭,當看到佈滿青苔幾乎發黑的石牆時,她的心便跳快了。
不過她的腳步卻慢了下來,緊握著籃子,一步步走到門前,之後深吸口氣,推開了那搖搖欲墜的院門。
在木門沉悶喑啞的吱聲中,她看到太爺爺正眯著眼,抱著老柺杖,坐在屋前一塊石頭上。
他很老了,老得身體彷彿蝦米,腦袋上也只有零碎的白髮在冷風裡飄著。
他不喜歡戴帽子,說戴帽子把精氣神給遮住了,就喜歡光著腦袋,他也不嫌冷。
初挽靜默地站在那裡,怔怔地看了好一會。
過了不知
道多久,太爺爺終於抬起腦袋,看著她,之後便笑起來:“挽挽回來了啊。”
初挽眼睛瞬間發潮。
不過她努力壓住,走上前,試探著握住了太爺爺那乾枯的手,道:“太爺爺,是,我回來了。”
太爺爺便笑道:“這是怎麼了,眼睛都紅了,是誰欺負我們挽挽了?”
初挽本來沒覺得什麼,她的人生是那麼順暢,她從來沒受過什麼委屈,她的一切都很成功。
但是現在,聽到太爺爺這一句話,她竟然委屈起來。
像是在外面遊蕩了很久的孩子,回到家,大人隨口那麼一句話,頓時覺得委屈極了,委屈大發了,恨不得痛快哭一場。
她眼睛發潮,卻扁著唇不說話。
太爺爺便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頭髮:“怎麼,是巖京給你氣受了,還是和陳蕾鬧彆扭了?”
陳蕾是她三舅舅家的女兒,是她表姐,那是土生土長永陵村的人。
初挽抿了抿唇,壓下來自己的情緒。
她其實有許多事想和太爺爺聊,但是此時此刻,她也知道,急不得。
如果太爺爺想說,他就不會一直閉口不言,只在臨終前的最後一刻,才呢喃著那個名字。
也是在後來十幾年的歲月裡,初挽終於明白,太爺爺在臨終前叫的是姑奶奶的小名——薈薈。
那是太爺爺最疼愛的小女兒。
於是初挽到底是笑著道:“太爺爺,我給你說一個要緊的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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