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最疼的思念 第四十二章 盛在眼窩窩裡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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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明媚的早晨來到了。暖暖的陽光從沒有拉緊的窗簾縫隙中透進來，揮灑在寂靜而空曠的臥室裡。

志偉早已醒來，只是還不想起床。他懶散地將枕頭墊在床頭，身體仰靠上去，順手拿過一支香菸點上。他的雙眼微紅而無神，臉頰蒼白而凹陷，下巴上的鬍鬚已經有半寸多長。床邊的桌子上，一隻精美的菸灰缸裡已裝滿了菸蒂。

抬眼望向牆壁，早就用紅筆圈過的日曆醒目地告訴志偉，今天，五月十六日，是肖琳的生日，也是肖琳的頭七。

都說人死後前七天，靈魂尚在人間，過了這七天才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頭七這天，亡魂最後一次還陽回家，看望完所有的親人之後就正式踏上黃泉路，再也不可能回頭。

黃泉路的第一站就是望鄉臺，逝去的親人遠望家鄉回不來。

琳琳，今天你一定會回家來看望我的，對不對？

琳琳，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一陣輕微的開門聲，志偉的繼母手端早飯進來了。室內刺鼻的煙味令她禁不住皺緊了眉頭。

“孩子，昨夜又一宿未睡？”

搖了搖頭，志偉未置對否。雖是清晨，可他的腦子裡仍是一片混沌。

“唉，志偉呀，你的心情我知道，可是你也要懂得珍惜自己的身體呵。”說著，媽媽將早飯放在桌子上，一邊把窗子開啟，一邊催促志偉起床吃飯。

志偉依然沒動，沙啞著嗓子說：

“媽媽，您出去吧。”

長長地嘆一口氣，媽媽無可奈何地走出志偉的臥室。

作為志偉的繼母，她雖然不是看著他從小到大，雖然志偉很少在家，可她同樣傾注著偉大的母愛。她對志偉像對自己的兒子一樣，時時關心著他，惦念著他。

志偉和肖琳結婚以後，曾經一起回老家住過幾次，作為一個善良的母親，她深深地喜歡著肖琳——自己的兒媳婦，同時也默默地祝福著他們。

每一次在婆家雖然只住短短的幾天，肖琳總是搶著幹這幹那，閒下來就陪婆婆說話，表現了一個好兒媳的孝心和溫順。所以，當她知道肖琳得病之後，不顧年歲已高，不顧車顛船暈，急急地趕到唐島來照料她，卻想不到肖琳這麼快就走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她是那麼傷心，實在捨不得自己的好兒媳。現如今，眼看著志偉每天沉浸在悲哀和思念之中，她這個做母親的能做些什麼呢？

“媽媽，我出去一下。”志偉從臥室裡走出來，洗臉剃鬚，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清爽，身上穿著結婚時的西服，手裡提著一隻帆布包。

“哦，出去走走吧，總比悶在家裡好。”

看見志偉的樣子，媽媽有些許的開心，囑咐著：

“記著，早點回來吃飯。媽媽在家裡等著……”

他們都沒有提起今天是什麼日子，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忘記。也許是為了不讓對方傷心？媽媽說在家等，是等兒媳婦最後一次回家嗎？

沿著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志偉爬上一片長滿青松長滿綠草的山坡。這裡，有一座剛剛堆起的新墳，裡面安睡著志偉的愛人——肖琳。

山風習習，紙灰飄揚。墳頭那隻扎滿白色紙花的花環和壓在墳上的紙錢發出沙沙的響動。潮溼的新土，滲出一顆顆露珠，就像那盛在眼窩窩裡的淚水……

先上香，再燒紙錢，然後，志偉跪倒在小小的墳頭前，喑啞的聲音在空曠寂寞的山谷中隨風擴散：

“琳琳，你好嗎？志偉看你來了，你在那邊冷不冷？……他們說，頭七不讓我來給你上墳，只能在家裡設靈牌祭奠，可是，我怎麼可以不親自來看看你呢？我不來，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怎麼辦？我不陪著你，你會多麼孤單啊？而且，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二十二歲的生日呀。琳琳，看到我身上的結婚禮服了嗎？你也把婚紗穿上吧，咱們一起過生日……”

志偉把婚紗從包裡拿出來，仔仔細細地擺在墓碑底座上，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琳琳，志偉祝你……生日快樂……穿上婚紗，你又是我陳志偉漂漂亮亮的新娘……琳琳，志偉好想好想你，七天了，你為什麼不回來看我？哪怕就一次，哪怕託個夢給我也好啊。所以呀，志偉生你的氣了呢……曾幾何時，你不是讓我等你一年兩年？幾百天我都答應了可以等你，而你，為何就不能等到你的二十二歲生日？你咋就這麼狠心？你咋就一點不想我？”

志偉的頭抵在墳頭冰冷的墓碑上，雙手撫摸著潔白的婚紗，流不盡的淚水滴滴融進身下的黃土。